2012/08/31

佛典故事:兩塊錢 Two Dollars


她把珍藏的兩塊錢拿出來端詳。在糞坑裏撿到的零錢,是她準備萬一不幸乞討不到食物時,用來換糧用的救命錢。可是她日想、夜想、愈想愈不對;不修福報的話,貧窮困苦無了期。

不如拿去供僧求福吧?就算肚皮餓個一兩天也餓不死人。

法會人山人海,她以為這兩塊錢與眾人的大錢、大布施、大供養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麼。沒想到,她才供養完,上座和尚示意維那法師暫停,由自己親自對她一對一祝願。不但如此,還特地將他的齋食分一半給她。

信眾一看,上座和尚特別分她食物,想必她非比尋常,必定事出有因,大家就自動自發跟著這麼做,也主動分享特大份量的齋食給她。原本她咬牙來供養時,有心理準備可能事後要餓上一兩天;然而在上座和常的身教帶領下,信眾們將樂善好施的廣大心量也普惠到一般平民大眾,竟讓她獲得一大擔營養食糧!

她高高興興地下山,擔著大量食物在樹下稍事休息。心一安,很快就睡著了。正巧,今天王后往生剛滿七日,宮廷派出大批使者巡境四處物色新后人選。宮廷算命師遠遠看到這顆大樹上空有一大片吉祥黃雲覆蓋,馬上斷言福德兼具的好人選就在這裏。

人生無常,說變就變。貧女在睡夢中被一大群人叫醒,軟言勸慰幾句,隨後就在侍女的扶侍下沐浴更衣、換上一身華麗衣裝,再聲勢浩大地迎回王宮,當天就當上了王后。更奇妙的是,國王第一次看見她就起歡喜心,馬上就無異議接受了。

人生如夢,幻變萬千。她認為原本貧窮下賤的人生會突然有麻雀變鳳凰的大轉折,一定是因為供僧修福的關係。為報三寶恩,她特地帶著王室上好的飲食和珍寶,再度上山設供布施。

奇怪的事發生了。這次的她貴為國母,上座和尚沒有親自開口,反而只派維那法師比照一般信眾來祝願。她覺得訝異,不禁當場發問:「師父啊,上回弟子才供養兩塊錢,您就一對一親口祝願;怎麼今天珍寶車隊成行,您反而不祝願了呢?」不僅她有疑問,全場年輕法師們也議論紛紛:「……之前貧女供養兩塊錢,上座和尚親自替她祝願;怎麼這次寶物一大堆他反而不祝願?該不會是老了吧?」

上座和尚的心清清楚楚。他正色開示道:「夫人哪!妳問說,怎麼上次供養區區兩塊錢就親口祝願,今天珍寶好幾車卻反而不祝願?佛法中最貴重的不是珍寶,而是善心。夫人哪!上次妳雖然只供養兩塊錢,發心極善極真極正;這次雖然帶來好幾大車的寶物,可是卻起了慢心,吾我貢高。這才是師父這次不親自祝願的理由。弟子們,你們也別嫌我老,要深解體會出家的心境!」

聆聽這一番開示後,法師們與王后都起了慚愧心與歡喜心,當場證得須陀洹道。


原典出處:《雜寶藏經、貧女以兩錢布施即獲報緣》

-延伸思考向度-

一、從因緣果報以觀,「麻雀變鳳凰」是否也是有前前才有後後?

二、何謂福報?何謂功德?

2012/08/28

颱風之島


「走船人要互相,」
他用沉穩的台語說道,
「大家要互相幫助,活下去。」

「嘟、嘟……船來囉!」

「哦,我們在這裏,救命哪!」

「馬上就來了!」

「快一點!我們被困住了!」

「好,馬上來!船長,你開快一點--」

「啊!船來了、船來了!」

「呼--謝天謝地!」

「得救了!來,排隊上船吧!」

「船不夠啦!」

「被困住的這麼多,怎麼可能夠?」

「喂,你趕快再折一支啦,好了沒有--」

如此偉大的海上救難義舉,發生在舊家門前好大一汪的混濁泥塘。暗咖啡色的颱風積水一大片又一大片,整條街家家戶戶的小孩都聚在這裏放紙船,奮力解救困在大小石頭和碎磚頭上慌慌張張、不知所措、扛著一個又一個蟻蛋寶寶互相推擠的工蟻--蟻后身份太尊貴,她可能早就被安全護駕逃亡海外去了--或者,是圓滾滾、胖嘟嘟、扭來扭去又肚子餓得半死的天蛾幼蟲。紙船一碰觸石塊,大群蟻隊馬上爭先恐後地往船體爬。

兒童遊戲反應成人的現實人生。成人日常有關走船、行船、出港、返鄉的種種日常會話成為小孩們玩團體遊戲時最佳的腳本。大海中有島,陸地上就有了群居、活動的生物。有了島,就有了船。人出海之後,面對天空與大海,就在天地之間相依為命了。成人正經八百談事情,講到海上風浪,最常出現的關鍵字是「要互相」。

小朋友,我不曉得現在大人是怎麼教你們的?是不是用身教教你們出海只為奪權相爭跟對罵?你們可能不知道面對天災考驗時,人類若不懂得互助合作就只有死路一條吧?尤其是在前不著陸、後不著地的汪洋大海上。

我們小時候大人不是這樣教的。我們當年耳濡目染的是出海人要互相、要幫忙,要大家同心協力一起活下去,平平安安入港還鄉。幾日做颱風完,隔天的遊戲內容模仿的是海上合作與救難,絕不是開戰船互攻吵架、爭哪塊石頭是誰的領土。若是為爭石頭吵翻天,還沒吵出結論,大小石頭上受困無食的眾多蟻子、蟲兒恐怕早就餓死了。

小朋友,我們在童年夢土上遇見的大人真的很不一樣……

2012/08/26

小朋友看記錄片


有一天,課堂上放一部記錄片。主角是一個頂頂有名、轟動全球、影響無數人類生死存亡的死人。生平第一次看歷史記錄片,對於連八點檔都看不太懂的小孩子來說已經夠吃力了,竟然還不是播放總是製造「世界真美好」的幻覺假相的童話情節,而是看這麼噁心的老男人生前得意洋洋的留影!

一群學生集體犯著嘀咕,三分之一公然聊天,三分之一選擇睡覺,包括我在內的另外三分之一認真地盯著跳針爆音又剪接不良的老片。這不幸的三分之一起初安靜乖巧地緊皺眉頭看片子,最後不禁不約而同地驚叫出聲:「天啊,他、他好噁心!怎麼這麼噁心!好想吐!」

其貌不揚的老男人只穿條泳褲,泡在大游泳池裏,身旁圍著約莫五、六個穿古董泳裝、年紀足足可以當他的媳婦或孫女的女人。他們故意戲水、擺姿勢、換動作,一男幾女在高級泳池裏對著鏡頭說話與微笑。自拍?是自拍。那年代,權勢財力大到請得動人來自拍記錄片的人,全世界數不出幾個。每個人都十分做作地朝鏡頭笑著。

「他長得好醜--」小女孩們下結論。

「……」小男孩們抓頭。

「他們百姓不是很窮?為什麼他一個人就泡那麼大的游泳池?」小孩們議論紛紛。

「外面到處在殺人抄家鬧事打仗,為什麼他一個人躲起來跟一大群年輕女生玩水?他教別人殺人,自己躲起來玩女人?」小孩交頭接耳。

「好噁--」小男生和小女生難得有共識。

「他以為他是誰啊?」小男生模仿電視劇對白,「酒池肉林!」

「我阿公要是這樣,我阿媽一定會跟他離婚!」另一個小男生搖頭。

「你覺得那群女生好看嗎?」小孩品頭論足起來。

「不好看。」女生一致多數決。

「還可以。」男生紅著臉看熟女古董泳裝。

「好老氣。」女生相當堅持。

「她們有問題。這個人又老又醜,她們竟然--」早熟的幾個小孩下評論。

「哎……女生還不是就要錢?」那個擺出大人口吻嘆氣。

「她們一定不喜歡他,只是看上他的身份。」這個對八點檔連續劇頗有研究。

「好假!」兒童的直覺有時還真準。

「他殺那麼多人,原來只是個色鬼!」說對了。很多嗜殺者往往也身兼嗜淫者。

「那個時代的泳裝好醜哦……」愛穿漂亮衣服的女同學很受不了。

「這種人,怎麼有那麼多人要聽他的話去打仗啊?」大人是很奇怪的生物。

「他好色--」全體無異議通過。

「他好醜--」高票當選醜男榜首。

「為了他打仗死掉的人好笨……」祖先若笨,小孩遺傳也好不到哪去,對不對?

「我不想看了,好想吐--」老師已經去醫護室陪不舒服的同學了,又來一個?

「他害死好多人。這種人有哪裏好?」大家都知道他不好,不敢講。

「他好噁心--」(塑膠袋!別吐我身上!趕快,誰有塑膠袋?)

「老不修!」後世兒童評語如此,這個人白活了。

他死了。他發動無數大小殺人戰爭,自家人和外國人通殺,誅殺無數人命,最後還是死了。他死了,生前得意洋洋的一男眾女共浴自拍片流了出去,換得新生代兒童們一片叫噁的驚嘆聲。將領為他死。軍人為他死。民兵百姓為他死。本國、本族、異國、異族全為他死。全世界為他死的人難以估計,他沒有自殺謝罪之餘,還厚顏無恥地日日享用好酒好肉、找一群女人來戲水自拍。原來,殺人殺那麼多,圖的就只是他一個人苟活下來過一輩子有酒有肉有女色的權貴生活。那些輕信他的「理想口號與主義」而枉死戰場的眾多軍魂不知道會怎麼想--他們替他賣命而死,他卻一路苟活到老玩女人--這種人間修羅最後當然也照死不誤。他死很久了。

兒童們最後集體有了共識:「他真的好醜。世界上怎麼有這麼醜的老人?」

當然醜。嗜血戰爭犯兼殺人魔的心奇醜無比,就算故意找一群泳裝女郎來陪襯裝點也無法遮醜。當後世子孫覺得一個老人奇醜無比時,史書上包裝過的美麗謊言半點用處都沒有……

來一碗台灣陽春麵!


台灣有我的童年。

南台灣的盛夏多蟬鳴。每天中午,我會乖乖拿著十元到二十元不等的銅板(當年的銅板現在已算古董珍稀硬幣了呢),拐個彎繞過絲瓜棚,走出後門,踏過水溝蓋,再沿著小巷走到最近的小街上,步入阿婆開的台灣麵店。

阿婆不知道到底是怎麼煮麵的;直到現在,我沒吃過比她煮的更好吃的陽春麵。

在大太陽底下,這間阿婆從年輕媳婦時代一路開到兒孫滿堂的麵店很安靜,只有小街上偶爾傳來的車聲:慢速老機車。一路吼叫「酒甘哪淌賣某」的三輪車。老人腳踏車。故意拿掉消音器又狂飆的新機車。嬰兒車。娃娃學步車。兒童三輪車。計程車。小客車。小型送貨車。果菜批發市場的中型貨車。手工麵包流動販賣車。

「阿婆,一碗陽春麵!」小聲。

「……」點頭。

找張可以看街景的位子,爬到椅子上小心坐好。

「要不要小菜?」

「要,豆干跟海帶!」

「……」再點頭。慢條斯里地下麵,水蒸氣成煙。

我常常仔細看著阿婆煮麵的背影,研究她暗色碎花洋裝上方花白的包包頭。手的動作。專注的神色。也許是我想在老人背影裏找到一絲絲祖母的影子;同樣是背對著我,低頭切菜煮飯的熟悉身影。女眾總是這樣安安份份、心甘情願、輕輕巧巧地餵養代代兒孫,把生命傳下去。外面一天到晚嚷嚷「小心老子炸你!」「看我殺掉你!」「小心我三兩下殲滅你!」「打就打,誰怕誰啊?」的通通是些犯老年心理危機的老男人--那些一輩子不知道懷胎十月、把血肉營養都無條件分享給胎兒、為生下孩子要賭上自己一條命到底是什麼人生滋味的好戰老男人。女眾辛辛苦苦地含育、養護、保全人類的血脈,男眾代代互殺互砍。所謂兩性社會,本質上就是這麼殘酷悲哀--邊生邊殺;人生人,人也殺人。

「來了!」阿婆端來熱呼呼的湯麵。

「燒喔,吹一吹!」她對小客人叮嚀道。

她是祖母的老厝邊,也是老朋友,彼此熟知女人家在傳統婚姻裏的苦處與無奈。祖母去世後,我常常奉命拿著銅板來找她吃麵。一老一小之間,所傳遞的不止是一碗陽春麵的滋味,而是對同一個人的無比懷念。她的招呼、總是「不小心切太多」的小菜、常常「這個免錢,阿婆請你吃」--常常令我覺得有份重溫「寵孫」或「金孫」身份的特權殊榮。

假如你也來南台灣的話,記得找家老老的小店,吃一碗平凡無奇的陽春麵。很久以後,有一天你變老了,你會忽然記起那條街。簡單溫暖的台灣店面,溫厚樸實、認真煮麵的人影。台灣旺盛的生命力正藏在最稀鬆平常的日常生活裏。

2012/08/24

戰爭與戀人 Wars and Lovers


老人常常拉張老舊的籐椅,坐在騎樓下閉目養神。有風吹風,沒風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起手裏的諸葛扇。整條街的小孩都集中到唯一擁有電視機的富有人家看電視卡通去了,他不看。歌仔戲時間還沒到,從上午到下午都是看風景的黃金時段。

「你怎麼沒跟他們一起看卡通?」老人半瞇的眼忽然瞪大起來。

「卡通演完了。」小孩邊說明邊遞出吃一半的半包椰香口味乖乖:「阿伯,吃乖乖!」

「你吃、你吃!」老人笑了,露出缺了好幾顆牙的微笑。

「阿伯,你在做什麼?」小孩問。

「老囉,納涼看風景。風好涼!」老人心滿意足地說。

夕陽餘暉裏的雲朵灑成滿天冰淇淋,最後一抹藍快被月牙兒吸乾了。小孩再咬一口乖乖,也學老人一派正經地遠眺。吃畢竟是兒童的人生大事,大自然在他眼裏也無非是食物的隱喻與延伸。遠方的屋頂被晒成了養樂多般的色澤,大地愈變愈暗、暗成了可樂果。太陽要下山了,擠出最後一道現搾甘蔗汁般的甜美光芒,就像是泡在鮮果汁裏的太陽餅--

「你們真好命。」老人忽然收回目光。

「好命?為什麼?」小孩問。

「你們不用逃難,平平安安的。」老人笑了。

「什麼是逃難?」小孩問。

「當年打仗,到處都很亂,很多家庭都失散了。我們當初買得到船票逃到台灣,算是躲過一劫……在港口,有好多十八九歲的女大學生上前拉著國民黨軍人就叫,你帶我走!你帶我到台灣!我嫁你--」老人沒看小孩。他看著夕陽說故事。

「結婚?」小孩至少聽得懂「嫁」這個字的意思,其他的以後再講。

「對,結婚。船位不夠,如果嫁給軍人就算是軍眷,就可以跟來台灣,至少保住一條命。你……你聽懂阿伯在講什麼嗎?」

「懂!」小孩相當用力地點頭。他覺得表達有聽懂跟看完表演要鼓掌一樣,才算是個有禮貌的乖孩子。「結婚,然後呢?」

「然後啊……來台灣,上班,賺錢,生小孩--呵呵,爸爸媽媽要結婚才會有小孩啊!」老人一臉嚴肅地追憶完畢才忽然想起眼前這個忠實聽眾不過是個小孩。哎,跟個小孩子講這些做什麼?算了,反正小孩多半也聽不懂,搞不好轉頭出去玩就忘了。

「阿伯,那我回家囉……再見!」只要聽到爸爸媽媽四個字,「準時回家吃飯」是兒童的標準條件反射。

「再見!」老人點點頭。

小孩覺得阿伯講的結婚故事和故事書上寫的都不一樣。

故事書裏的結婚有分好幾種:有的要親小青蛙,有的要吃紅蘋果,有的要睡覺裝死,有的要先弄丟一支鞋子再準備一顆大南瓜,有的要把頭髮留很長又故意不洗頭,有的要每天講晚安故事,有的要開怪獸玫瑰花店,有的約會要踩在一大群小鳥背上虐待小動物,有的要拋繡球打人,有的要兩個孕婦互相伸出手指比著對方的肚子,有的要上京趕考遇到女鬼--阿伯講的不一樣,每次講都只有打仗、逃難、國民黨;沒有可愛的小動物,也沒有芳香的花。

2012/08/23

佛典故事:仇恨的代價 The Price of Hatred

一、羞辱,報復

高廣嚴淨的全新建築強烈吸引他的目光。

年紀輕輕的琉璃王子遠從舍衛國來到迦維羅衛城參觀,興奮的他立刻注意到城裏這棟特殊的建物。格調高雅、工法不俗,他很喜歡。身為王室貴族,素日隨意任性、專享特權慣了,問都沒問對方同不同意就自行闖了進去。

私闖?是私闖。這一闖不僅違背外交禮節,而且還連帶闖出禍國殃民的嚴重國際爭端。偏偏他人太年輕,只想逞一時快意,根本沒想這麼遠、這麼深;甚至想都沒想過貴為王族做出這種事情會造成什麼後果。

這棟新建物的監工領導一看有外國人私闖,大驚失色。他再仔細一看,來者身份特殊,貴為邦交國的首席王子,這下如何是好?他慌慌張張地向建物所有人、當地的五百位權貴長者報告「舍衛國王子自行闖入講堂」的緊急狀況,當場換得長老們集體痛飆:

「什麼?他算什麼東西?這棟講堂是我們五百個貴族共同發起,為了恭請佛陀弘法才興建的!當初從一開始動工,我們就集體發誓落成後要首先迎供佛陀,其他沙門、梵志、長者、居士、平民百姓通通不許搶在佛前妄自登堂,敢故意抗命的必定以重罪論處!這是我們的家產,他有什麼通天本事或道德本領,竟然膽敢私下搶先登堂?我們興建講堂的本意在供佛,連我們自己都要排在佛陀和法師們之後,這小子憑什麼搶第一個?」

貴族是有錢、有權、有管道、有資源的人。貴族與貴族之間撕破臉時最危險──這群人手裏掌握大量的社會資源,起衝突相爭時各自較量社會籌碼,對國家社會人民的為害也最大。五百長者不把異國王子放在眼裏,不但不親自出面軟言勸退,只派個下級使者去當面辱罵一番,就把琉璃王子給轟了出去。

琉璃王子狼狽地站在大街上,眼睜睜看當地人仔細打掃他踏過的地板、除去他每一個足印,又把他踩過的階梯全部拆掉換新。他耳邊迴盪著使者罵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那種鄙視的眼光和嫌惡的語氣,令他久久無法釋懷,胸口的無明怒火狂燒不已。

「史官,你過來!」

「是,王子!」

「給我好好記下來。將來我登基為王,一定誅滅此族!」

「是,王子!」

公開羞辱深深刺傷了琉璃王子的心。他暗暗立誓,日後非要血洗迦維羅衛城雪恥不可。哪怕迦維羅衛城是母后的祖國,哪怕原本兩國之間不但有王室聯姻這層深厚的親眷關係,平日也互派代表,具有正常和平的邦誼──在私闖和辱罵之後全毀了。

二、慈親,逆子

琉璃王子想報仇。要殺光對方全族,必需先發兵動武;要有權發兵興戰,要先登上王位。要如何迅速掌權登位?最快的辦法就是除掉現任國王。親如父王、母后,現在在他眼裏也只不過是礙事的眼中釘。

「我回宮了。父王和母后人呢?」

「報告王子,國王和王后出發到祇樹給孤獨園去找佛陀了。」

「不在?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

謀叛的琉璃王子帶著一群願意追隨他的親信手下尾隨在王室車隊後方,從車隊的末班開始一路向前屠殺,從侍從一路殺到國王的近臣。在血洗誅殺的當下,他想都沒想過這群人哪個不是看他出世、養過他、抱過他的長輩?仇恨與權力欲衝昏了頭,他什麼都不管了。一行叛軍奪走五百條人命後,琉璃王子把波斯匿王為拜見佛陀而脫下的王冠、寶劍、王袍改穿在自己身上,這件叛國殺人兼叛父逆母的大罪行就在眾多同黨的默認中完成了。

未生怨;未生怨!父子之間又是哪生哪世結下的樑子?

「今天佛陀怎麼一直強調無常觀?」波斯匿王心想。

「佛陀開示的法語真實不虛,世間愛欲合會終須別離啊!」茉莉夫人心想。

「……人呢?怎麼侍衛、大臣全都不見了?」波斯匿王忽然發現情況不對。

「啊!屍體!他們全都往生了!」茉莉夫人驚聲叫道。

「啊,太好了,二位平安無事!」樹林中出現兩個慌慌張張的近臣。「大王,大家都死了,只有我們兩個人逃過一劫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他重臣呢?快講!」波斯匿王厲聲問。

「報、報告大王,王……王子領軍,早已帶他們回宮了……」近臣囁嚅道。

「什麼?王子?」這對王室老夫老妻相互凝望,震驚不已。

「哼!這個不孝子!」波斯匿王畢竟才聽完佛法開示,還勉強能夠克制住內心的激動,「王室竟然出這種大逆不道的子孫!年紀輕輕就有膽給我造反,叛國叛王又叛父!早知如此,當年還不如提早把王位交給他,我自己去精舍依止佛陀修行!逆子啊……」

兩個大難不死的近臣看著這對年邁的父母被獨生子背叛,也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只好默默陪他們乘車回宮。可惜,身為權貴,權力與親情的界線早已模糊不清、混沌難辨。在部屬擁戴下奪權成功的琉璃王子此刻高高坐在王位上,一聽到父母正在回宮的路途上,馬上冷血無情地親口對全國下令:「絕對不許上一任國王和王后入城進宮。只要發現他們,立刻驅逐出境!」

這是當年在我們兩人懷裏散放奶香的可愛男嬰嗎?這是當年牽著我倆的手,天真乖巧的小男孩嗎?這是我們寵愛有加的寶貝獨生子嗎?我們竭盡所能養他、栽培他、教育他,長大竟然只變成一個背棄雙親、禍國殃民、無惡不造的叛徒!

身為父親的波斯匿王心痛如割,當眾落下了淒涼的淚水:「哎……世尊的教化開示果然真實不虛。不論興衰或貴賤,世事均無常。我寧願守戒念道、參加法會、聽經聞法,也不想貪求俸祿、坐擁大片國土!過去我也曾經恣情縱欲、在權位裏迷失;可是現在的我已經聽聞佛法而解脫,不再被世俗塵垢所迷惑了!」

在城門外圍觀的數千民眾聽到國王的感言,原本愁雲慘霧的氣氛馬上一掃而空,甚至有八百個民眾當場發起勇猛的大道心,發下不退轉的大願。茉莉夫人也安慰傷心不已的丈夫:「別憂愁煩惱,不妨跟我一起回舍衛國吧。縱然沒有這裏,還有我娘家啊!」老淚縱橫的波斯匿王同意了。

三、奪權,出逃

夫妻倆足足趕了七天七夜的路,不巧深夜才到迦維羅衛城的村郊。夜深人靜,大門緊閉,兩人根本無法進城。他們又餓又渴,偏偏四下無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逼不得已,他們只好在平民百姓洗菜專用的水源附近就地摘野蘿蔔果腹。一個身心大受打擊、勞累飢渴的老人,怎堪這等折騰?波斯匿王畢竟年紀大了。他才啃沒兩口,馬上哀叫腹脹疼痛難忍,當場暴斃而亡。

先是謀叛奪位的兒子,現在又是眼前的橫死亡夫,長期壓抑的茉莉夫人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星空下的偏村野外,一個可憐女人的傷心哀泣引起守村執勤人員的注意。

「誰?是誰在哭?」

「嗚嗚……我是你們嫁到國外的王后啊……」

「什麼?王后回鄉?國王人呢?」

「他、他死了!哇──」

「什麼?來人哪,趕快,出大事情了!快呈報上去,鄰國國王駕崩了!」

迦維羅衛城與舍衛國聯姻友好,素有兄弟之誼。波斯匿王之死,形同迦維羅衛城的國殤。守門人快馬通告當地貴族,貴族們再層層上報,很快就傳遍整個迦維羅衛城。釋迦族中所有尊貴大姓人家馬上捐出棺木,以隆重莊嚴的國葬之禮依法厚葬波斯匿王。全國不分種姓階級都為這位護法護教不遺餘力的善王之死而感到無比沉痛哀傷。

釋迦族的貴族長老釋摩男了解事情始末之後,在貴族聚會中公開表達他心中的深深悼念與感觸:「同樣是當父親的人,對此我感受十分深刻……當初有子有財,日夜奔波勞煩。然而,連自己都原本無我了,又哪裏留得住兒子和財產?縱使像我們這樣自恃豪富尊貴的愚痴貴族也有無常的一天哪……哎,那種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就算一時之間成功篡位,死後必入地獄!」與會的數百個貴族,誰不是同樣為人父母?將心比心,子女不孝是多麼痛苦的事!他們聽到長老一席話,個個深刻體觀無常,當場證得不退轉位。

四、外交,史證

不孝子謀權奪位又親自下令驅逐親生父母,導致父王客死異鄉、母后逃回祖國避難的悲慘結局縱令能感動天下人,也無法讓冷酷殘忍的本人悔改。波斯匿王薨逝的消息一傳入國境,琉瑠王唯一的反應是舉辦儀式升殿登基,半滴眼淚也沒有。

兩國歷朝邦誼匪淺,叛國王子公然繼位、完全未依祖制發佈國喪的消息一傳回迦維羅衛城後,不但震撼全國百姓,更轟動素有姻親關係的王室。對方史官馬上記上一筆,在官方史料中針對這個嚴重歷史事件大書特書、惡評如潮。相對的,鄰國史書公開撻伐琉璃王諸般過失與罪業的事實也口耳相傳,快速傳回剛繼位執政未久的琉璃王耳裏。

他本來就性情剛烈易怒、容易記仇,這下更是無比火大。還等不急穩定內政,就立刻召集四類兵馬,親自領軍向迦維羅衛進攻。六親不認的琉璃王現下眼中只有兩件事:權謀與復仇。連本國的王族重臣父老、身為父王母后的雙親都不放在眼裏,外國人或身為外國人的母方親族又算什麼東西?

五、主戰,阻戰

這股強大的恨意與惡念,先知先覺的佛陀馬上就知道了。佛陀親自步出精舍,走到國界附近的主要通道上,坐在枯樹下等他。佛陀才剛到不久,琉璃王一行軍隊已經火速到達、準備壓臨兩國邊境了。

樹下這尊出家成佛的釋迦族王子,靜靜地望著坐在象車上、殺人無數的叛國王子。一樣身為王族,發心不同,果報天地懸隔。證悟者的威德令嗜權者主動下馬,上前長跪致意。

「啊!偉大的天中天啊!有七種樹體高大、樹蔭茂盛的好樹您不選,怎麼偏偏坐在這株多刺無蔭的枯木下呢?」琉璃王十分好奇。

「這七種樹縱使樹蔭茂盛,能經常保持嗎?我選擇在多刺的枯木下靜坐,用以表達我對於釋迦親屬故舊們的無比哀痛與同情。」佛陀意味深遠地回應道。

「真是拿他沒辦法,」琉璃王想。「依古代兵書祕籍記載,出兵遠征假設半路遇上沙門的話,務必要調頭收兵回國。今天本王不但遇上沙門,還是沙門中的大沙門佛陀本人!我哪能再攻下去?」

「……」佛陀默然。他知道他的念頭。

「……」琉璃王朝佛足就地一拜,馬上喝令軍隊調頭,發佈軍令,說今天撤軍不打了。

目送年輕氣盛的琉璃王一行軍旅遠離國境後,佛陀回到舍衛國召集門下四眾弟子前來集會。侍者阿難正在替佛陀整理法服時,發現情況有異。佛陀不一樣了──面容無光、頸項無光、連衣服都突然變了色。

「世尊,弟子侍奉您這麼多年,從來沒有看過您示現這三種變化!」阿難長跪請示道。

「阿難,七天之後,迦維羅衛城所有釋迦氏貴姓家族都會集體重傷往生。示現此變,是為了替家族故舊服喪。」佛陀平靜地向弟子說明。

「世尊為何這樣說呢?以弟子神通之力,能用右掌高舉全國,再安置在虛空當中。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區區一個凡夫琉璃王有本事殺得到嗎?」神通第一的大弟子目連尊者立刻表白心跡。

「你的能力我不是不知道,甚至還遠遠超出你所描述的境界。只是宿命罪業果報現前,有誰能代受啊?」佛陀慈藹地向弟子說明。

「不只這樣,」目連尊者再度補充說明,「弟子可以用鐵籠遮覆這個國家,鐵籠上再用我的鉢追加覆蓋,完全保護好之後,再遠擲到他方異土避禍。也可以把全國收放在須彌山內,安頓民眾。更可以用深達三百三十六萬里的廣大海水圍住這個國家,讓它安然在水上飄浮,讓身處其中的平民百姓渾然無覺。再不然,就把這個國家安置在須彌山頂,縱使倒覆也全無毀害!至於琉璃王的軍隊部分,我可以把他們全體四兵移置到地獄四周的大鐵圍山上,讓兩軍完全沒有辦法對陣攻擊!」

「非常好!為師也相信你的神通威力能辦得到這些不可能的任務!只是我族這些權貴們宿世惡業果熟,有誰能夠代替他們受報呢?」佛陀反問。

「佛啊,」這場以國難為主軸的嚴肅討論進行到這裏,阿難再也聽不下去了。「世界上到底有沒有足以保佑這個國家平安的出奇策略啊?」

「有。假如我國族人能全體同心、完全不和仇家往來互動,就可以保全我們的國家。」

六、屠殺,遇害

琉璃王每次聽史官進諫發兵,親領大軍逼臨國界時,都一定會遇上在枯樹下靜坐的佛陀。雙方一來一往、一默一讓的默契也足足累積三次了。

到了第四次,只見枯木,不見佛蹤。敵軍近逼國界,釋迦族豪族貴姓也全體集結、發動防禦。釋迦族向以善射聞名。弓箭好手雲集國界,個個箭無虛發、百發百中,大量破壞琉璃王軍隊的旗幟、幢幡、寶蓋、車輪、鎧甲、器械、華服、鬚髮、睫毛……等無害性命的器具物品,卻刻意保留所有人員與象馬牛畜的性命,絕不殺生。

釋迦族畢竟出了一位成佛悟道的王子,貴為人中尊、天中天。眾人不但念在佛法,也慈心護念琉璃王本人、軍眾、百姓與該族淵源長遠的親眷友好關係;他們認為只要破壞無情器具,把血氣方剛的琉璃王嚇退就可以了。

目睹前線現場一片狼籍,他著實嚇一大跳。

「大臣,敵軍距離我方到底有多近?怎麼光靠射箭就破壞力這麼強?」

「報告國王,最遠大約是四十里,最近的只有七里。」

「什麼?這種精準的箭法實在太可怕了!」

「國王,你也清楚,太后母族一向以箭術聞名天下。」

「對方實力未免也太強了!我看仇也別報了;還是算了吧!」

「國王怎麼這樣就打退堂鼓了呢?有什麼好怕的?」

「此話怎講?」

「依史官個人淺見,王后母族全國信奉佛戒,全都是仁慈不殺的清淨居士。他們的戰術看來只想嚇唬你、把你逼退而已;那群寧可傷害自己的生命也不肯殺生的人根本沒有加害我們的意思。國王,不妨重頭來過,再準備一次。這次只要堅持到最後,勝利一定是我國的!」

在好殺的史官和群臣的規勸下,琉璃王又打消了收兵的念頭。母族又怎麼樣?是親人又怎麼樣?有深厚的血緣關係又怎麼樣?交戰雙方會冤死大量百姓又怎麼樣?戰場只有輸贏,國家只有得權失權,六親不認才能爬到最高的位置──「我」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人命算什麼狗屁?我現在是王!為了稱王,連親生父親都可以遺棄,血洗母族、併吞異國這等區區小事根本不算什麼嘛!

他決心不計代價,五度出兵。這邊的圍城,那邊的就內訌了。

釋迦族人閉門自保、集會表決,希望了解大眾的想法。到底要秘密出逃好還是開門投降好?少數服從多數的結果,最後城門開了。門才一打開,迎面而來的是全無宗教信仰、不信佛法只信權謀,父可棄、母可害、族老可殺、六親不認的琉璃王。

一行人殺進城,先活活斬死五百個守門人,再活捉三萬個當地貴族,一一活埋在土地裏,只讓頭部露出地表。公然施虐還不夠,再驅趕大量象群狂奔經過,讓整群人慘死在象足下。殺死三萬個有血緣關係的貴族彷彿還意猶未盡;接下來又派軍隊駕犁耕首,故意侮辱「敵族」剛慘死的屍體。其他當地豪族七萬人才逃過一劫,又馬上全被活捉,用鐵鎖扣住頸部。貴婦女眷千餘人也一樣用鎖鏈綁著,全部排在道路兩側。有戰爭無人性,對婦女也沒有半分優待。有的斬手斷腳,有的殘耳去鼻,有的全身赤裸,全被扔到路邊的大坑洞裏,放她們無水無食、自生自滅。至於在豪宅裏找到的貴族兒童、青少年、嬰兒,也全部被架出來,一一當場射殺。這是一場親族背叛親族的無情大屠殺。主事者很清楚彼此血脈相連,照殺不誤。

──血濃於水的母族?講什麼傻話?眼裏只有權謀的人哪會保留半絲半毫人性?為飽一已之私,為奪一已之權,為興一已之利,為逞一已之快,天下人全都可以為他一個人死,他自己本身絕對不會為別人赴死!

七、罪業,地獄

釋摩男長老是波斯匿王的老朋友。眼見這大逆不道的後生晚輩血洗母族,沉痛地向國人說道:「我們要諦觀無常啊……對方施予種種苦毒,是我們宿世罪業現前,要當作還債,別心懷怨恨。生死存亡剎那變異啊!哎……我們至少不離不棄;當年有福同享,最後也有難同當……」

「喂,你是誰?」琉璃王覺得這個老人似乎有些面熟。

「國王,他是舊王的舊識故交,也是貴族長老釋摩男啊!」手下當場說明。

「這樣啊。來本王這裏做什麼?」琉璃王對與父親有關的一切都相當冷感。

「國王,他是專程來乞討生活物資的,沒有惡意……」手下又趕緊解釋。

「可以,給!」琉璃王不耐煩地應聲完,轉聲就要離開。

「大王請留步!您既然對老人家我這麼優待,請好心再聽老人兩句話吧?」釋摩男長老哀求道。

「……好吧。說!」琉璃王同意了。

「請大王息怒。請暫時下令休兵,別放軍人恣意在民間燒殺姦淫、殘害無辜。我等一下去水池裏洗個澡,馬上就回來和大王一對一討論對策。請大王就同情我這個無用老人,等我從池子裏回來,再放行軍令好不好?」老人苦苦哀求。

「哎,一個糟老頭洗澡能洗多久?」琉璃王心想。「來人哪,下達軍令,即刻休兵!」

聽他清楚地下達軍令後,釋摩男長老一個人走到水池旁,解開長髮綁在大樹上,就默默沉到池裏自殺了。眼睜睜看釋迦族受到一場空前的大屠殺,亡族又亡國,而且還是亡在姻親──不,是王室親外孫的手上,他的心痛無奈向誰說?他希望用自己的死亡來爭取時間,阻止對方喪心病狂的軍隊少殺幾個釋迦族人。

「奇怪,這老頭子怎麼洗這麼久?該不會洗到一半睡著了吧?」琉璃王左等右等大半天等不到人,終於不耐煩了。「來人哪,去水池裏把他叫回來!」

手下趕到池畔,很快就在池底找到這個老人全裸的屍體。戰時到處都是死人,每天都在製造屍體、侮辱屍體、處理屍體、扔棄屍體,哪裏還顧得了和平時期的貴族生死禮儀?幾個人隨便在池邊挖個洞,把他當個平民戰犯草草一放也就了了。

沒想到他的死竟然意外喚醒琉璃王的良知。「哎……為了族人,竟然寧可投水自盡。原來釋迦族也能出這種有情有義的人哪……我這個當王的,當初只為了吞不下一口氣就出兵興戰,到底害死天下多少人啊?」

琉璃王的態度從此改變了。他重新厚葬釋摩男,並且獎賞他的家族成員。此外,更重新在當地選任新的貴族執政,安慰一番後就主動領軍回舍衛國了。造下如此嚴重的無良大殺業後,他調頭就走,把血腥殘局丟給倖免於難的釋迦族人自己去善後。

佛陀針對這件浩劫對比丘們開示道:「琉璃王肆情縱意、造惡違逆,罪過無量無邊。七天以後會有地獄火現前,直接當場將他活活燒死。這是他廣造殺罪、自作自受的現世報!」

不打妄語的佛陀此話一出,很快又傳到琉璃王耳裏,把他嚇得半死──殺人不眨眼是一回事,本人怕死怕得不得了又是另一回事。他召來史官占卜,結果和佛陀的說法一模一樣。前六天當中日日夜夜被恐懼深深折磨的琉璃王忍到第七天一早終於忍不住了,決定一個人出宮逃難。

「我人在大海上的船裏,四邊都是水,總該安全了吧?」他想。他不在乎別人,倒是非常愛他自己。殺死別人沒問題,輪到殺死自己卻萬般不情願。表面上身份雖然是堂堂一國之君,說穿了也只是個極度怕死的殺人魔。

到了第七天子夜,大海水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熊熊大火延燒船身,連人帶船很快就被火舌吞沒了。就這樣,琉璃王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葬身在海面上衝天的烈焰火光,死後直墮地獄。


原典出處:《佛說琉璃王經》


-延伸思考向度-

歷史課程有一半以上都在鼓勵學生背誦各國歷代的王室戰爭興亡與國土併吞史料。說到自族誅殺血洗歐亞非三大洲的過去,就誇耀是光榮偉大、國威震世的第一民族與成功王朝;說到異族從歐亞非三大洲反過頭來侵占殖民剝削姦殺的史實,就痛批是滔天罪惡、無恥之邦。攻與受只為角度不同,就自我本位產生雙重標準:我族對全球殺盜淫爭權奪利是高尚正確的;異族對全球殺盜淫爭權奪利就是卑劣可恨的。

說穿了,全球各洲歷朝王室發動的戰爭全都一樣,不是嗎?對內害死大量自族民兵百姓,對外也害死大量異族民兵百姓,從頭到尾只為圖利貴族。極度自我本位的國族主義的全盛時期不也就是全球最黑暗的亂世?貴族之間的鬥爭角力與利益分配擺不平,總是拿全球老百姓的身家性命當作犧牲品……


2012/08/20

惜緣


記者專訪:「為什麼你們能相處這麼好,不吵架打架?」

青蛙:「吵什麼?蝸牛再三天就往生了。他走了我會想他。」

蝸牛:「我很珍惜他。倒不是因為我只能再活三天,而是隔壁的公主一天到晚想偷親他--天知道他的青蛙身份還能撐多久?」

2012/08/18

人性


甲:「這是我族的!」

乙:「這是我國的!」

丙:「這是我列祖列宗傳下來的!」

(咻……好奇號載著火星地政部長來交流參訪考察)

火星部長:「這是幾千萬年前我們人工造景做的--」

甲、乙、丙:「你講什麼火星話?這是我們地球人的!」

火星部長:「要不然我們出錢買,成吧?」

甲:「講什麼鬼話?需要花錢買,表示本來就不是你的!」

火星部長:「要不然我們插支火星旗接手管理,總可以吧?」

乙:「什麼插旗?不管你來我家插什麼,我的還是我的!」

火星部長:「要不然我們來個星史考證,提出遠古星際移民史料,考古為證,大家都服氣吧?」

丙:「什麼考古?史料會造假,人也會健忘或說謊!」

火星部長:「那我讓步,承認是地球人的。我來合作開發共同投資,你們也一起上火星建設觀光消費致富,好不好?」

甲、乙、丙:「好--不、不,錢我賺,是我族的!不對,約我簽,是我國的!才不是,星際合作要有人帶頭,這是我們家傳的!你亂講,你、你、你--什麼?你才亂講!我的--我的--不對,是我的--」

火星部長:「……」

幾天後,宇宙日報頭版刊出這麼一段評述:「……地球人在跨星際發展方面一向在各星系間排最後一名果然是有原因的。地球人喜歡內鬥內訌,各星球的星際經濟總管部會縱有投資意願也完全找不到下手處……」

佛典故事:你去哪裏? Where Have You Been?


老公天天定時出門,當老婆的不禁開始懷疑:「奇怪……最近他怎麼天天往外跑?難道在外頭偷情養小三?」她愁腸百結無以為繼,有一天終於忍不住發難了:「老公,你每天到底都去哪裏?」當老公的一派氣定神閒:「老婆,我都去佛那裏。」她一聽,佛陀是男眾,又是離欲的修行人,放心了一大半,卻又馬上興起強烈的好奇心:「佛長得好不好看?有沒有比你帥?怎麼你這麼喜歡去找他?」

當丈夫的聽到這裏,明白太太之前可能想歪了,就正經八百地讚嘆起佛陀種種殊妙的功德。她聽了非常歡喜,也特地找時間搭車出門,希望能見佛陀一面。不巧她運氣不好、因緣不具足,精舍中正好有各國國王重臣等政要聚會,擠得水洩不通。既然無法就近請法,她只能遠遠地頂禮一拜,拜完立刻回家。由於丈夫的介紹引進,建立她禮佛一拜的緣起。因為至誠一拜,她命終得以轉世生天。


原典出處:《雜寶藏經、長者夫婦信敬禮佛生天緣》


-延伸思考向度-


一、夫妻間是否也能互為修行善知識?

二、身為配偶,有的出門修行修善做好事結法緣,有的出門找小三(們)上旅館開房間。這兩種配偶在格調、素質、層次、人生價值觀上是不是天地懸隔?

2012/08/16

水族民主公投


Most human beings are just trouble-makers for other people, animals, and beings.

by Dr.
Peaceful Fish

「大家想一想,到底投靠誰好?」

「一號不好,舉國愛吃生魚片!既然喜歡吃新死的屍體,一定會殲滅我族!」

「可是一號講我們家是他的……」

「二號也不好!一年到頭補魚,到處開海鮮店,歷代對我族進行大屠殺,通通沒有好人!」

「可是二號也認定我們家是他的……」

「三號更差!連狗這麼老實忠心的朋友都大量殺來吃,性情兇暴殘忍無情無義,怎麼可能放過我們!」

「可是三號更堅持我們家是他的……」

「所以,不管投靠誰,吾等水族都是死路一條?」

「死路一條!」

「沒錯!只會殺魚滅口,到處亂講我們家是他的!」

「可是,聽說,一、二、三號也都各自有吃素跟愛動物、護生惜命的人啊?」

「是嗎?」

「真的?」

「好像是這樣……」

「要不然我們去打聽一下,歸給哪號死的魚可能比較少?」

「哎呀,你不知道,他們何止加害吾等水族?他們連自家人、自己人、同種同形同樣短命活不過一百多歲的人類都不肯放過哪!我看是兇多吉少!」

「怎麼這麼可惡又可悲啊?六親不認,連人類自己人都殺,哪裏可能對我們水族有情有義?我主張不信任案!不如集體祈求發動天災,把島全部沉了,搶都別搶!人類不來,換吾等水族安身立命!」

「對、對、對,搶到也不外乎是廣造殺業追殺吾等族魚,不如沉了!」

「好,給它沉!」

「大家看看,我們也學人類來用功回向讓島沉到海底,怎麼樣?」

「頭兒英明!」

「萬歲!」

「給它沉!」

「就用力給它沉!」

「沒錯,我們家是我們家,管它大號小號排幾號,通通都不能干涉!」

「太讚啦!」

「最好鬧天災沉了,沉了人類通通沒好處,回歸水族!」

「回歸水族!」

「水族才是大海的主人!」

「萬歲!萬歲!水族萬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