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9日 星期五

我的天才同學


小學時,我們班上有一位男同學,又高又黑,常常頑皮被老師罰。他很特別;制服穿得東拉西落,頭髮亂七八糟,愛搞笑、會耍寶,又一口台灣國語,以至於同學們非常喜歡他。為了不守規矩、作業沒寫、罵台語髒話、考試零分……等諸多事由,他往往身列體罰處分名單。在當時那個迷信棒下出孝子、嚴師出高徒的年代,我常常看他被罰。


在我的記憶中,他獨出一格,是因為有一天,數學老師當眾嘆了氣:「可惜,這麼聰明,數學這麼好……要是家境好一點,他肯讀,以後一定不得了;恐怕以後他家裏不讓他升學了……」同學們靜悄悄地,沒人敢問、沒人敢笑。他很高,坐在後排,我看不到他的臉。下了課,他一如以往:與哥兒們打打鬧鬧,滿臉塵土,毫不在意地背著破爛的書包回家。臉上的笑、衣服的亂、一切都沒什麼不一樣。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班上少一個活寶,大夥忍不住多方猜想;畢竟小孩也有小孩的八卦。終於,下課時間細碎而斷續的討論傳來了解答:「……他爸爸是童乩啦,說家裏要他幫忙……」「他也會跳?」「……聽說他跳得不錯……」「老師不是說他很聰明嗎?」

他沒有繼續升學?老師有沒有到他家與他家人談談?有沒有違背國民義務教育?兒童應該為參與家務勞動而失學嗎?不只是參與一般家庭事業,而且是民俗宗教事業?只因為父母經濟能力處於弱勢,而讓國家少一名未來的天才(萬一,他是將來的諾貝爾獎得主或台灣版的比爾蓋茨的話;損失之大難以估計)真的有經濟效益嗎?

當時年紀小,也不懂大人的世界。在往後長期為升學抗戰的考生生涯當中,在內心深處,我始終認為,我與他沒什麼不一樣。有的只要沒考九十,打。有的只要沒考九十五,打。有的只要沒擠到前幾名,打。志願要分第一到最後;第一志願要分資優不資優;班要分升學或放牛;升學班要分模擬考排行及升大學比例;大學要分公私立;沒被二一、碩果僅存的要再分就業或碩博;就業的拼位階薪水、沒就業的再拼學位……

失聯多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有機會再受學校教育?依循祖上傳統,代代跳童乩?或者勇於走出自己的命運,改行?一個數學天才真的就此畫符、擺壇、揮七星劍過一生嗎?

小孩不笨;前提是,假如大人打造的教育系統和家庭運作夠聰明的話。

假如大人聰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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