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光王的德政
「我應該怎麼做，人民才會歡喜？」以慈母愛子的心情守護國家百姓的月光王思惟著。月光王是世間少見的一代王者：相貌莊嚴，才智過人，天下無雙。耿直無諂，誠實不欺，遠離瞋恚。以法為尊，修菩提道，重法訶欲。恭敬沙門，禮婆羅門，孝順父母。內政安定，外交堅固，內外歡樂。廣結善緣，名德殊好，利益無量！
「大臣，我打算騎象出城巡視。請你先宣告全國人民，打掃清淨，莊嚴城市，處處高懸華蓋、廣竪寶幢、燒香散花，讓一切人民心無憂苦。切記，要準備上好的珠寶、瓔珞、衣服、裝飾品給我國人民，讓大家盛裝打扮！」月光王交待下去，並且要求大臣代為說明：「還有，你要以我的名義告訴人民，我今天建設城市、莊嚴群眾的目的不在貪染五欲、貢高我慢、威嚇怨敵；更不是為我自己求取轉輪聖王的頂級權位；我會這樣做，唯一的願望只在於讓一切眾生心生歡喜、受無量樂，不墮地獄、畜生、餓鬼三惡道！」
「是，臣知道了！」大臣很認真地回答。
等諸臣一切就緒，月光王就騎著寶象出城了。他坐在高高的象背上，大聲向基層百姓說明：「大家聽好！你們從今天起應該把我當成你們的父母、兄弟、善知識；來王宮找我就像回家一樣，有需要什麼就請隨意自取。我一心真誠行大布施，你們心裏不要有任何懷疑！你們拿到需要的財物之後，務必履行一切善法；除了滿足你們自己的生活需要以外，請記得再轉布施給有需要的人。如果有誰想要我這條命也可以！我不貪愛我的身體，唯願一切百姓得以安穩快樂！」說這些話時，他的表情像秋夜的月色一樣柔和，眼神像家人一樣慈祥親切，任憑家臣將宮廷國庫的一切財物搬出來行大布施。
月光王真心以父母心將百姓當成家人、孩子關心，百姓也自然而然地真心將他當成國家級的父母家人看待，個個善心相視，氣氛非常快樂。百姓生活無所匱乏、心理無所欠缺，自然也沒有必要犯罪，全體自動實踐十善。月光王以德政化民，就像牛王帶領眾牛、月光引導群星、商主指導商會、主將統帥軍隊、果樹出生美果一樣，上行下效具足德香。上行下效，其國境內唯聞十善，不聞十惡。
在這個國家，沒有任何瞋嫉、憍慢、貢高、剛強的罪犯。
這是一個沒有強盜、小偷、小王、小三的純善之國。
這個國家沒有兩舌惡口是非，既沒有貪瞋痴三毒，亦沒有無明邪見。
雖然月光王並非轉輪聖王，人民也不是修仙的仙人，但經年累月實行十善的善果令舉國上下形體面貌與仙人無異。人民雖然心愛深山空林修仙之道，為敬愛月光王而不棄捨世俗生活。
「月光王真是英明！真是廣行眾善的有德之王！」全國的沙門、婆羅門無不如此稱揚讚美他，乃至令月光王德政美名遠播全球。
二、月光王臨時召開國是會議
但是，世界上真的有純善無惡的國家與人民嗎？
月光王的國境內有一座雪山，雪山上住了一個單身一輩子的老婆羅門。原本像個野人般留長髮、長鬚、長指甲的孤獨老人只是單純度日，偏偏他偶爾下山聽到大家一致狂誇月光王的德政，集體讚嘆月光王如何行大布施，他就不知為何心生不滿，極度不悅。
如果老婆羅門是猛火，讚嘆月光王的好話就是膏油。
如果老婆羅門是鮮血，讚嘆月光王的好話就是毒藥。
如果老婆羅門是飢渴的嘴唇，讚嘆月光王的好話就是開水。
如果老婆羅門是過敏的耳鼻喉，讚嘆月光王的好話就是誘發過敏的季節。
對，讚嘆月光王的好話每一句、每一字都狠狠鑽進老人的心，像野鹿挑起雄獅的鬥志般燃起他內心熊熊的怒火烈焰。「世人真蠢！什麼狗屁月光王？愚痴又沒智慧的蠢蛋才會被月光王那種爛人騙倒！我一定要拆穿他到處吹牛的假面具，我要跟他乞討一樣東西，看他有沒有辦法送給我？要不是一直沒人敢跟他討命，他哪有辦法一路神氣到現在？」
內心一旦起了殺王的惡念，深山野地的老人面相就變了。只見他又老又醜的嘴巴咬牙切齒，牙齒變得又尖又長，一頭亂髮像倒刺一般直立，鬚眉也亂七八糟地混雜糾結，血盆大口開張時則活像一頭失控的野獸：他就像一隻放雹的惡龍、破大山的金剛杵、生吞日月的阿修羅王、淹沒村落的狂風暴雨、燒盡乾草的森林大火。盛怒的他徒步出門，全身氣到發抖，歪歪倒倒地向王宮斜行而去。縱使是一個面相醜惡無比的詭異老人突然下山進宮求見，只要身份是國民就可以獲得月光王的親自接待。
老婆羅門一進門就撒謊：「大王，我住在遙遠的雪山上，聽到大王的名號真是歡喜無量！月光王真是世界第一，在這片國土上功德難量，我真是三生有幸遇見你！大王，你今天為了自利利他，應該捐捨一切身命，讓修習正法的人行住坐臥都非常安穩。老朽今天特地來求大王一件事！」
月光王：「大婆羅門啊，老人家，你不必多說！無論你想要什麼，只要你想要的我就雙手奉上！舉凡象馬、車牛、金銀、琉璃、衣服、珍寶、奴婢，我都送給你。婆羅門啊，你要了解，一切眾生都被三毒煩惱所困，生生世世流轉生死無有解脫之時。老病死法常常惱害眾生，只有我一個人可以出離眾苦，但是，我為了眾生在這個世界久住！老人家，你愛什麼？想要什麼？我全給你！」
老婆羅門：「大王如果可以辦得到的話，先請你定定心，內心不要動搖！」
月光王：「從過去到現在，我已經心如止水，不動不搖了。我經常為眾生發菩提心，為眾生立下誓願，何況只是捨去身外之物呢？你要了解，家裏有錢財又不能布施的人無非只淪為一介守財奴罷了！守財奴就像一棵毒樹，長出來的毒果沒人吃；又像一口架著短繩的深井，有水也沒人喝；明明很富裕又慳貪不施、看人乞討就皺眉，那種人是自己打開餓鬼道的大門哪！」
老婆羅門言：「說得好，大王！你實在很會講。不過，講有何用？要是你說到做到，就把你的人頭布施給我這個老頭兒吧！」
人頭？月光王的項上人頭？反了！這個醜老頭想造反！
眾臣一聽，確認來意不善、動機不良，紛紛開口重炮指責老婆羅門：「很奇怪吔，你這個老賊！你到底是打哪冒出來的？怎麼開口亂道，講些沒意義的混話？」眾臣不只開口罵他，有的氣不過乾脆直接拿泥土、石頭砸他，你一言我一語地交相開罵：「你這個老渾蛋！你這種人根本就不算是婆羅門！你看你，表面上穿著野草跟鹿皮編的衣服，頭上留長長的亂髮，長期節食，身材枯瘦，但是你開口講出來的話簡直像荊蕀的利刺一樣惡毒傷人！你看你，身體穿著像修仙成聖的修行人的道服，開口講的話卻像旃陀羅一樣下賤！你表裏不一、言行相背，絕對不是正常的婆羅門，一定是羅剎惡鬼邪神之流故意變化來宮裏亂的！你這個邪惡的老賊！你今天故意進宮來找麻煩，真正的目的是想破壞我們的正法吧？你就像是一隻吃法龍、斷法雨的大金翅鳥，像一陣吹滅法炬的大風暴，像一頭狂拔法樹的大惡象！你這種惡人根本蠻不講理，只會開口亂道！你怎麼不把你有毒的舌頭縮回去？山河大地為何要承載你這種廢物人渣？太陽光為何不把你直接烤死？大海大河為何不老早把你淹死？」死期將近的糟老頭竟開口索討月光王的寶貴性命，當下一句話把眾臣全體激怒了。
「喲，我說各位高官顯要呀……」老婆羅門不但不道歉，還大言不慚起來：「你們這群笨蛋鬼叫什麼？簡直像野狗亂吠一樣！你們懷疑我的身份？你們質疑我不是博學多聞的出家修行人？你們又蠢又壞，不知道我們婆羅門階級威力蓋世嗎？要知道，世界上有太陽、月亮的盈虧、海水的鹹苦滋味、闍㝹大神吞飲恒河的河水、自在天王臉上長三隻眼睛、瞿曇仙能在一個人身上變化出上千個女性器官、婆私吒仙把帝釋天身變成一隻公羊、毗仇大仙像喝牛奶粥一樣吃掉須彌山、……這些偉大的事蹟全都是來自我們婆羅門階級的偉大力量！要不是你們的月光王吹牛講大話說他身為一國之君什麼都可以用來布施，我這個老人會特地趕來這裏向他乞討人頭嗎？他自己要公開自誇講空話，我依言前來要求他布施人頭有什麼錯？我有哪裏討罵？」
「……」對，話是月光王講的。群臣心裏很清楚。
月光王聽完老婆羅門的抗議，轉頭對諸臣們好言相勸：「你們不應該阻止他，我的確應該說到做到，滿他的願。你們好好觀察，我當今治理國家，沒有貪婬、瞋恚、愚癡，我要的善報善果全都已經成就了，如果捨報的時間到了就應該像蛇脫皮一樣自在。你們要知道，我是用我這具不牢靠的身體交換牢靠的果報，用無常變異的財產交換不變不異的財產，用脆弱的生命交換堅固的生命。我以前經常跟你們開示菩薩大人的法，現在正是實現的時機！我平常勸發你們心向正法，關閉惡道之門、開啟善道之路，讓你們一一發菩提心、種下善根，讓你們的無明煩惱漸漸變薄，慢慢像我一樣具足佛法的功德，所以，現在輪到你門見證我放捨身體、生命用來布施。你們應該要歡喜才對，豈可心生憂愁、煩惱呢？假如我貪身愛命，你們還應該規勸我捨命行道才對！更何況我今天是自願捨身，你們豈能背其道而行、加以阻擋？天下哪有拿雜草交換大衣、吃毒藥治病的歪理呢？我是以不堅固、不可靠的有為之身交換堅固又可靠的法身哪……」
眾臣聽到這裏都快要聽不下去了。一位以德治國的仁王豈能死在一個來路不明的臭老頭手上？「大王啊大王！大王，今天不是計較什麼得不得堅牢可靠法身的因緣！大王，現在您不應該想那種事情！為什麼呢？我們依靠您治理國家、領導內政，您的身體不是您自己一個人的身體，您是整個國家、整個王室公用的公共財產！您貴為我們的公共財，怎能為他區區一個老頭就放棄生命？您若捨命給他，以後誰來下令布施百姓無量財物？如果您不在世了，百姓豈不受苦受難？大王啊大王，您的身體是全天下共有共用的，怎麼可以為成全您自己一個人的願望隨便送給別人呢？您就像一件全天下共享的稀世珍寶，豈能單單放給那個臭老頭一個人獨占享受？您的生命並不是您自己的生命！大王還請三思！」
月光王一聽，和顏悅色地向眾臣重覆說明：「好了，我都知道。你們先一起對老婆羅門起慈悲觀，我隨後再把我的人頭布施給他。」話說到這種地步，想必是非執行不可了？
月光王轉過身來，直接下總結：「老婆羅門，你先離開一下，等我先安撫好我的臣民群眾，一切都任你處置。」
老婆羅門：「可以！」他知道月光王的人頭確定即將成為自己的所有物，很滿意地走到旁邊，讓他們君臣獨處，處理後事。
老婆羅門迴避到一旁，月光王便低聲告誡群臣：「你們不是最清楚我的為人嗎？我本來就發願利益眾生！我能為你們做的全都做了，現在輪到他，我也要滿他的願。老婆羅門在過去生跟我結下冤仇，宿世餘報未了，他對我一直有心結打不開。除了順著他的心意送他我的人頭以外，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解決我們的宿世恩怨。我們那場恩怨只要施捨我的人頭就能了斷！我今生今世常行正法，今天為了他一個人也照舊要實行正法。你們快走吧！」
群臣一聽，「原來是因果啊……」也就無話可說了。
「好了，解決了！老婆羅門，換你過來！」月光王向老人招手。「你也真不識相，不懂得看場面。你什麼時候不來索頭，偏偏要趁諸臣集會的當下進來？你怎麼不會挑我們私下一對一獨處的時機來討人頭呢？要不是我講得動他們，你還有辦法活著走出王宮嗎？要是我不苦勸他們，讓他們願意接受，你哪有辦法保住你的性命？你快點去外面找個僻靜地方等我，等我解散眾臣以後就去找你，給你項上人頭！」
「一言為定！」老婆羅門得意地走了。
三、諸神擁護月光王
既然規勸不動發大布施心的月光王，群臣只能解散。
終於，該面對的宿世恩怨還是要一對一解決。
「婆羅門，」月光王好聲好氣地問對方：「你來討人頭，我也不恨你。不過，請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何在？身為婆羅門的你不是應該修慈悲心以求死後生天嗎？你本來就是修行人，我也不說外行話。怨恨的心念就像猛火，你要快點消滅！你心中有瞋恚就無法見法。你要修忍，以忍辱心去除瞋恚心，降伏瞋恚心的自性就像無有雲霧障蔽的清淨月光！你是出家修行的人，不應該起瞋恚心；修行人起瞋心就像是醉鬼一張嘴就飄散出酒臭味一樣！」
「沒錯，你說得都沒錯！」老婆羅門覺得有點不耐煩：「問題是我就是個大老粗，哪聽得下去？你別再囉嗦了，快點把人頭布施給我！你講愈多我就愈氣，火上添油！」
月光王知道對方很固執，很同情他：「老人家，我生平從來不勸別人做壞事。我也不貪戀我這具像糞尿水肥坑的不淨身體，我只是同情你會為此下地獄！」
「地獄？地獄在哪裏？」剛才公開誇口吹牛種種「偉大神鬼傳奇」的老婆羅門原來根本什麼都不信！他連地獄的存在都質疑，哪還會相信什麼生死輪迴因緣果報？
「哎……」月光王對眼前的人心生悲憫，心中暗忖：「眾生太奇怪了！世間太可憐了！竟然有人連修善利己的基本道理都不了解！縱使我苦口婆心地一直勸導，他的心還是傾向惡法，樂在惡中，就像一隻為了貪吃蜂蜜而溺死在蜜瓶裏的蒼蠅一樣，任憑旁人怎麼盡心盡力營救都不肯聽從！這個臨老依舊剛強難調的老婆羅門就是這樣！」
「好了，廢話少說，看刀！」老婆羅門的耐心終於用光了。擺不平心中無明火的他抽出刀子，一把捉住月光王的頭髮綁在樹枝上，直接用力砍下去。這一刀不偏不倚重重砍在月光王頭頂上的大枝椏上，但出於業力使然，也源自月光王本身的德行與諸天菩薩的神力護佑守衛，故意殺人的老人不但沒發現自己落刀錯斬，甚至還為了殺人成功而沾沾自喜！
一切都是宿世業力因果。起殺心、動殺念、造下極重殺罪的老婆羅門沒有當場下地獄，也沒有惡果現前斷手斷腳，只是高高興興地自以為了不起，自己錯以為殺人使命達標，一個人得意洋洋地徒步走回老家。他心裏的無明火，那不知道哪劫哪世哪身所結下的深仇大恨，也就此一刀兩斷、互不相欠。
月光王目送老婆羅門獨自離開後，默默地解開綁在樹枝上的頭髮，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平安返回王宮去了！
原典出處：《菩薩本緣經月光王品》
－修行筆記－
經云：「菩薩摩訶薩，行無上道時，為諸眾生故，乃至捨頭目。」表面上一樣身為王者，王者本人發菩薩心或凡夫心所展現的行持往往完全相反：菩薩王可以為基層人民砍他自己的頭，凡夫王可以為他自己砍遍天下人民的頭。菩薩為他人犧牲自己，凡夫為自己犧牲別人。
表面上都有一國之主的身份，人品素質天地懸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