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5/31

歪心,向黑心之路行去


「你太直了啦!」

表裏不一,陽奉陰違,難道不是在生活裏薰修出來的人格特質?推崇富貴名利成功,哪怕背後的真相不可告人;哪怕文憑是私下花錢找槍手代寫論文或塞錢買的,哪怕位子是拉關係四處塞錢送禮才換來的,哪怕名片上的頭銜是暗盤利益交換而來的。代代輕視太直、太正直、太有原則,卻也因為太有原則而一生與權勢名利無緣的人之後,社會就是你我現今日日要面對的樣子。

「榮譽」早就被「利益」打死了,屍骨無存。「道德」也早就被「名位」趕跑了,流放成紙上談兵的考卷問答。「要考上。」「為什麼?」「考上才有好工作。」「為什麼?」「好工作才賺大錢。」「為什麼?」「有錢過好生活。」「為什麼?」「……」孩子們眼睜睜看著「好生活」的成人現實定義:奢侈文化,酒國文化,賭博文化,毒品文化、買春文化、轟趴文化、外遇文化、……拼死拼活出賣良知之後,原來,換來大筆大筆的鈔票目的只是為了這個。孩子們覺得成人們虛偽又造假;孩子們覺得課本或考卷上的大道理都是拿來哄小朋友的罷;孩子們有樣學樣,也學成人吸毒、菸酒、性犯濫、偷情、暴力相向。

孩子們睜大雙眼,看透你嘴上教的、書上寫的大道理,往往只是講給孩子們聽聽而已;你的行為根本完全走樣。孩子們從成人的雙重標準當中,首先學到了虛偽,其次學到了表裏不一,再最後學到使用種種檯面上的欺瞞說法來遮掩事實真相。成人罵孩子們「叛逆」時,沒想過那些行為通通是孩子對於成人現實行為模式的微妙、精確模仿。成人怨小孩難教難管,卻沒想過他們的把戲樣樣取自成人生活素材:成人,你若不種菸、賣菸,小孩去哪裏買菸來偷抽?成人,你若不販毒、吸毒,小孩手頭哪來的毒品?成人,你的私生活要不是那麼混亂,小孩怎麼去學到性氾濫與隨興交往、分手、墮胎?成人,要不是你打造出黑社會,小孩又怎麼能七早八早玩幫派?成人,各項墮落基礎你都提早打好了,小孩當然十分輕易地就被社會染缸給套牢……

歹竹出歹筍,很「正常」;難得出好筍才是偶發性例外。奇怪的是,代代都在期待發生奇蹟似的大量例外……歪竹生歪筍,也很「正常」。大量歪竹也會一起嘲笑直筍怎麼老是學不歪?大家歪,你偏偏不歪,不歪的就是怪咖筍嘛!

一個人太直,在華人圈會被嘲笑、被輕賤、被貶低:「你啊……你太直了!」直心,原本在佛法或在歐美文化中,是十分受肯定的正向人格。不過,在現實華人圈裏,直心是一個人很沒有用又太幼稚的代名詞。直就撈不到好處,直就賺不到黑心錢,直就與名利權位無緣。萬一你很直,「好心人」還會私底下規勸:「不要太直啦……人太直,在台灣這種地方,會死得很快!」意思是,人身在歪地心也要歪,才有可能出頭。既然太直得不到社會文化上的認可,人心就普遍朝歪七扭八的方向發展--比誰會鑽法律漏洞,比誰懂封鎖不可告人的機密,比誰會投機取巧……一整體不直心的人日日彼此加害的,又何止是區區的黑心食品而已呢?那只是冰山一小角呢……

若說人心「直」不好的話,難道說你反而希望與一整群心歪歪的,心機重重又心術不正,表面上講一套又背地裏做一套,爆料爆不完,一爆料都災情慘重的歪心人士共住一輩子嗎?代代用力嘲笑直心的人,看不起直心的人之後……華人子孫是不是出現了大量貪污犯與詐欺犯?是不是淪陷了各界職業道德?(如果將我們寫入《鏡花緣》的話,是不是可以寫成「歪心國」或「黑心國」呢?)

孩子們,你們長大後切記,心要長得直直的,如竹似松。好好立志歹竹出好筍(難得例外);上一代長歪了是上一代的悲哀,下一代可千萬別學壞……直心入道;歪心,入哪兒去?

2011/05/30

物理,化學,人工與太人工的


當年,曾十分熱衷生物、化學、物理。老師有一天忽然難得擺出當爸爸的架勢,教訓起一幫子小女孩:「啊!都不知道妳們這群女生在想什麼……臉上擦這個、塗那個的,都不知道化妝品成份是什麼,很多都很毒嘿--像我都教女兒……」接下來,老師亮出一大堆恐怕要讀到理工學院系所才聽得懂的生物、化學、物理名詞與術語,通通聽來像外星文。不過,重點倒是聽懂了:很毒。臉就是臉,乾淨衛生就好。另一個重點,市場上有很多東西,消費者只知道有名氣、很貴、很有人氣,卻除了包裝與品牌以外,對於實質內容與特性往往不太清楚--廠商也不太希望消費者太清楚。

老師真是良心中人,長大後這麼回想起來:老師不講檯面話哄人,老師告訴你真相。親眼看過幾位一生濫用化妝品(名牌、雜牌、本土牌到外國牌都有),中老年後臉上留下大片洗不掉的色斑或沉澱,又拼命再抹粉底去遮掩,更不幸被他人背地裏譏笑:「看她,畫得跟鬼一樣……」的女士們後,更加感嘆,社會是怎麼長期教導女性往臉上亂抹的?而且,抹的究竟是些什麼,有誰真正清楚明白?沒上理工醫農系所,讀不懂、查不懂、想不懂,人家講什麼專有名詞也搞不懂,依然看了廣告就買來用,怎麼辦才好?

人,究意在想什麼呢?(怎麼會表面上縱容她拼命畫、不勸導不制止還騙她很漂亮;等到她畫出問題,人老珠黃,才集體背地裏笑罵她「畫得跟鬼一樣」??這不是白白浪費女性的金錢與人生,換來長遠的健康問題嗎?)

這顆星球的人類生活運作,怎麼一路朝東邪西毒南災北難發展去了呢?

這是最人工的時代,也是最無功的時代……

2011/05/25

飯桶故事


「呵呵,我是飯桶!」
「哈哈,我也是,再來一碗!」
「好吃嗎?今天菜色怎麼樣?啊,那個什麼菜多少錢,最近大出……」
「那個誰家最近都吃什麼啊?我們也來煮吧。」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許多人家習慣三餐以米食為原則,其他主食為例外。例外原本並不太多,例如吃吃館子、逢年過節例假日換換外國吃法、或改麵、玉米、蕃薯--而且,焢蕃薯還主要是為了能在戶外聯誼聚會,格外好玩。

後來時代變了。慢慢的,有許多當兒女丈夫孫子家屬的,開始不忍心天天埋首廚房的她(通常不是他,當然也有例外),要洗、切、煮、炒、炸、排、配、……每頓事前先忙個少說一兩個小時之後,事後還有大量廚具碗盤與工作檯要清洗整理收拾。而且,還有重點中的重點:米食正統吃法一向要配主菜、副菜、湯、甚至點心、水果等等,有的一再加熱就變色走味,有的放隔天就沒人想吃;於是,她往往又默默坐著故意吃最後一名,名正言順地吃剩菜。每頓、每天、每月、每年。那個固定吃剩飯剩菜的身影,又讓家人更加不忍。

愈來愈多人告訴她:

「妳多休息,我們吃外面,去買就好。」
「簡單吃就好,看是麵包、麵條、漢堡、還是三明治燒餅油條或水餃……」
「不要那麼辛苦啦,我們上學、上班在附近買一下就好,妳可以睡久一點。」

米食漸漸從飯桌上退為配角 ,甚至榮升為難得出現一兩次的客串演出特別節目,並不是「米」本身怎麼了,而是「時間」。在時間分秒必爭的現代社會,需要大量時間下廚與善後的米食文化,在生活上成為一種奢侈。許多媽媽姐姐們與家人一起覺悟到,放下廚房料理,外出工作再買口味與吃法多元化的餐點,總體來說能為家庭帶來更多金錢收入,也為家人爭取更多休息時間;從此不再有日日吃剩菜抱怨減肥始終無成的人,也不再有日日忙上班上課又為了讓別人忙碌與發福而心裏非常過意不去的人。農村時代或前工業時代可以家家出至少一名人力,照三餐耗費大量時間在廚房的緩步調人生,讓米食文化成為主流。不過,在「時間」最貴的工商業社會或資訊社會,米食文化隨順因緣時節的變化而慢慢示微後,飯桶不知不覺就少了。

若想重溫「飯桶時代」風華,恐怕米食在操作技術上要重新研發「加速法」哪!

2011/05/22

關於誦經


有三個人分別發表對於誦經法門的看法:

第一個人反對:「那是迷信!連我都看不懂它在寫什麼……真奇怪,你一個知識份子,要信教怎麼不去信基督教?」

第二個人還是反對:「誦經還不是像流水一樣?誦又真的有誦懂嗎?還不如去修福報,多做事……」

終於換到第三個人,難得很贊成:「誦經有什麼不好?不替人家誦經,怎麼會有收入啊?」

語言,太濫用的語言


原本夏夜是美好的,涼風也好,星空也好,休息的人群也好。

不過,卻有這麼一個台灣男子,有年紀的,有情緒的,又有肺活量的,用力打碎世界的美好。他用相當難聽的聲音,心情十分惡劣地當街連珠炮大吼整串經典台罵。為免您不了解「台罵」何所指(且不論口業等諸多佛學名相),以下是對他的下流語言嚴肅又悲哀的機械式符碼拆解:

「(我要)強暴你的母親!(我想)強暴你的母親!你這個臭器官!……(插播責怪對方多管閒事)……(我)強暴你的母親的臭器官、(我)強暴你的母親的臭器官、(我)強暴你的母親臭器官、你這個臭器官!臭-器-官-」這就是三字經的意義;一點也不高尚、不文雅、不文明、不正派、不正常,對不對?寫成句子,有句型與正式用語之後,它的意義說穿了不過就是這樣。假如不是用三字經的語言形式表達,而是回歸句型用語的話,那個當街亂罵的男眾可能會被當成潛在危險逆倫重刑犯吧?

這麼一個台灣男子,大聲亂叫給整條街的人們洗耳恭聽;讓大家反省,畢竟我們同樣身為一個在語言使用美學上十分低等的未開化族群。是的,下流又充滿性別歧視,他以短短幾個字重覆再現人類的獸性強暴文化。他花了幾分鐘侮辱台語、抽象的女人、倒楣生下這種下流兒子的母親、以及與他同住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女性;當然,更完全百分之百侮辱了他自己。是誰?是誰?到底是誰生下這麼一個向全街狂吼強暴文化的兒子--誰生了這種會當街大聲惡口重製人類的惡質強暴文化,又不懂得別製造公害噪音的兒子?誰生了這個公然向世人宣告他想強暴別人的母親的低劣男眾?誰生了這個瞧不起「母親」這個身份的男眾?到底是誰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不幸、災難、惡事、羞辱、醜聞、危機……之後才生下他的?

註:

一般而言,男性向來不曾在文化上集體被這類濫用性語言大量、頻繁、敵意地指涉;通常人在經驗外、也在狀況外。不可避免的,本身既然向來沒嘗過被此等惡質語言在文化上、語言上、性別上、關係上歧視性羞辱的滋味,令部分執迷不悟的男眾更加容易正面肯定充滿強暴暗示(說得這麼白,大概也不該算是暗示)的台罵,或者各國類似邪罵。有的說「很親切」,有的說「是文化」,有的說「只是話」,有的說「反正其他國家也有在罵,不是只有我們嘛……」有的還反問:「你不覺得很有台灣味?」有的拼命合理化台罵的理由更荒唐:「又不是台語才在罵,國語也有啊。」部分男眾在彼此開台罵時,還心情極好,眉飛色舞,有說有笑,打打鬧鬧有來有往地當成笑話。這是個集體把人類強暴文化當成口頭禪式笑料來散播的族群:男眾。而且,有部分男眾很努力、很努力地找各種理由,想勸女眾接受或「喜歡上」台罵--事實上,也的確有台灣女性接受也「喜歡上」台罵,只不過改了一下,把主詞換成了別人的爸爸……

每句台罵,都讓我思考著:「哎,你的母親生你來世間擾害眾人,真是個百分之百的錯誤。她千錯萬錯就錯在不該把你生下來……懷你、生你、養你,結果任憑你過河拆橋、忘恩負義地羞辱、輕視、敵視她懷胎受孕再生下你的過程,何必呢?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怎麼出生的?你是在女人的子宮裏長大,從女人的產道出世的。難道,你這麼痛恨你的生命起源,足以痛恨到詛咒全體女性嗎?你在潛意識上如此厭惡你的出生,厭惡到不惜處處詛咒「母親」這個身份嗎?還是,以台罵過人生的每一天的你,內心深處其實恨透了把你生來世間的母親?」

夏夜原本可以是美好的,人的誕生,原本也可以不那麼「台罵」。

2011/05/20

思考或不思考,真的是問題


當一個華人小朋友,很辛苦或很輕鬆的是不太需要用心思考。從小到老,不同的成人會常常這麼告訴你:「不要胡思亂想。」「你想太多了。」「不要再想了。」「去找事做。」「不要問問題,小孩子有耳無嘴。」「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怎麼問題這麼多?只有小孩子才會問為什麼,大人都不會問。」

現今的生活現實與人生處境,是許多拒絕思考的成人們集體打造成的。成人們事實上並不是什麼都不去想;相反的,往往是把真正的想法深埋在每個人的心頭,而且不太願意承認他有想法……

於是,當老師上課發問時,地球一方的小朋友紛紛瘋狂舉手搶答;另一方的小朋友靜悄悄地全班沉默。從不思考、沒想法、到不表達的人生三部曲--等到你發現你愈變愈安靜時,你已經長大了。

你這才發現普遍的溝通不良也可以是一種民族性。

天地留白


山水畫所以特別,在於大片的白。紙上下各留下一大片白,上稱天,下稱地。留白,對作畫與賞畫的人,都別具韻味;顏色畢竟是塗染於空白。留白,成就了色彩。

2011/05/17

多元融合路


曾經有好幾度,五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家,會笑咪咪地問這個問題:

「你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

如果老老實實回答,有幾次老人家當場會反應:「啊,你比較雜啦……」看著對方垂老的笑顏,我相信對方並沒有罵人「雜種」的意思。他只是活過了一個身家、背景、門第、血統畫地自限又分立對壘的年代。他曾經活過族群之間有心結、誤解、衝突、敵意的年代。

那麼,如果這類問題容易收到這類反應,就也笑笑地開個小玩笑,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呢?老人家會仔仔細細觀察你的飲食、用語、生活習慣,並且,三不五時又常常丟來這樣一句:「你是外省人對不對?」「你是……對不對?」對老人家來說,血統與祖籍是他界定人際互動的座標;身家背景是必須打探的資料。如果不給他答案,可以一連觀察幾個星期、幾個月之後,再三問個沒完。也許,老人家對你的人格特質與人生觀念一無所知,但是,他要在出身背景上得到一個標籤似的固定答案,才能將你好好地分類對待。沒有惡意,只是他的年歲所印刻出的分別習慣。

那個時代有其時空因緣與歷史背景。很難跟老人解釋,世界上有很多其他國家的國民,來自四五十個以上的國家,來自二三十個以上的族群。常常一家子祖孫三代加起來,已經走遍了五六個以上的國家,融合了三四個以上的種族,一家子平日講四五個不同國家的語言,滿街招牌上寫著好幾十種不同的文字。這些,家家戶戶習以為常。

「多元融合」對某些長輩來說,是個新發展,也是要重新接受與面對的概念。他們活過不同族群通婚會引爆家庭革命與糾紛的年代。對他們而言,我們這些融合了不同血統的新生代,個個都「比較雜」--他們的年代,多元發展尚在起步,人們還在摸索。在他們的心目中,當今的多元化,不論是從哪個角度而言,都「比較雜」。

有時,明白老人家非常喜歡這類話題,也就陪著聊一下,順道問問對方。對方的答案常常是:「我的爸爸是哪裏人;我的媽媽是哪裏人;我家本來是哪裏人;後來成為哪裏人。」有趣的是,對方父母雙方也往往來自不同的地方,跨省、跨階級、跨世家、甚至跨國者也不少,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多元化發展的一種形式。不過,老人家本身,會直接把它簡化為「外省」或「本省」兩個選項;或者,完全忽略母系血統,只片面肯認父系血統,就此下一個結論。

老人家完全沒意識到,他其實和我一模一樣,都「比較雜」。在這類對話中,我發現,老一輩忽視母方血統,跳過本身是混血兒的事實,片面只認同父系血源,對外也只宣稱父方血脈,是十分常見的文化思維習慣。或者,是來自那個時空的集體思維習慣。

有一陣子,我會笑答:「我是地球人!」老人家會慈祥地覺得這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也哈哈大笑起來。就讓一句笑話、一場善緣,在大家的笑聲裏,與歷史和解吧?

2011/05/15

佛典故事:報仇 Revenge


雙眼,映出什麼樣的世界?一個有權力、有勢力、又有地位的人,怎麼看待世界?看待生而為人的自己?

貪心的國王向遠方眺望著,陷入深深的沉思。那片土地,他非常地想要。他非常想要將它的物資人力占為己有、為己所用。何必正眼瞧自家荒涼又問題重重的國境內終日困苦哀傷的老百姓呢?老百姓要苦就苦,要鬧就鬧,要窮就窮,要死就死.;反正他安安穩穩地坐在王位上,日日錦衣玉食,有權有勢,要財有財、要色有色,平民死活與他無關。他的目光,遠遠地落在鄰國長壽王的領土上。

他的血裏,流著很多國王都慣有的霸氣、剛愎、權謀、自私。

「要等到什麼時機,才能把那塊好地一把給占了?」

「還要等多久?」

「我不想再等了!」

他想要那塊沒有暴力、沒有怨恨、風調雨順、五穀豐收的好土地;那塊以仁德聞名的長壽王所慈悲帶領下,發展良好的土地。他想要;他多麼想要;他發了瘋似地非常想要──自己國內大小問題反正長期無能解決,外加上又懶得應付百姓的心聲──通通沒有關係。只要搶別人的國土,霸占別人的努力成果,通通攬到自己名下算成自己的政績,再提拔幾個史官寫一寫、編一編、湊一湊,就對了!

開會時,他直接問群臣:「我聽說,鄰國長壽王的國家,因為主張仁慈不殺,舉國完全沒有半點軍備。我想奪下他的國土,你們認為有沒有可能成功?」群臣共事日久,非常清楚國王的習性,也就順應他的貪念,集體大聲回答:「絕對可以!」

人類的愚行,有不少都只是源於一兩句話。戰爭,就這樣因為一個人的貪心私欲,沒頭沒腦地打了起來。

鎮守邊境的大臣飛書上奏長壽王,請國王加緊備軍應敵。長壽王召開會議與群臣研議時,語重心長地說道:「鄰國國王只是起了貪念,貪我們國內民眾是人才,天然資源與寶物又很多。如果開戰的話,一定會大大折損百姓的身家性命。這種為圖謀個人權位,以百姓為政權工具的事情,貪婪又失仁德,我不做!」群臣一聽,紛紛進言:「微臣等人,過去熟習軍謀兵法;就請讓我們出馬滅敵,國王您可以完全不用操心!」長壽王嘆了口氣:「萬一開戰的話,如果是我們贏,死傷的是對方。如果是對方贏,亡國的是我們。當兵的,哪個不是百姓?百姓生養於天地之間,有誰不愛惜健康,珍惜性命的?這種出於保全個人政治前途的私心,逼大量百姓上戰場當炮灰的事情,賢能的人絕對不會去做!」國王既然堅持不出兵,散會之後,群臣便共議道:「天下竟然有這麼好、這麼具足仁德的國王!我們千萬不可以失去他!」群臣心意已決,就集體自動號召軍力出兵抗敵,兩國戰事就此正式展開。

結果,臣民自行出兵迎戰的事,還是被長壽王知道了。他把兒子長生王子召來,父子二人面對面商量:「對方貪圖我們的國土,胸懷三毒而發兵犯境。群臣為了擁謢我,不惜以人民的性命作為代價。現在,我放棄國王的身份,讓出王位以保全人民的生命安全,你認為有沒有道理?」長生王子同意了。於是國王與王子父子兩人半夜出城,隱姓埋名在山間隱居,從此不問政事。

這對王室父子雙雙失蹤的消息一放出去,敵國國王馬上入侵,堂而皇之霸占國土。廣受群臣百姓愛載的國王失蹤後,舉國如喪考妣,家家哀慟。而取而代之的鄰國國王,一樣施展他平日苛待本國百姓的政風,向民間數數狂募黃金與財產,專供王室權貴奢華享用。

國變,等於家家戶戶產生家變。這麼大的變動,只有外國人還不清楚當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個外國行者,聽說長壽王樂善好施、廣濟眾生,特地遠道而來,希望有緣拜見。他趕路趕累了,在樹下休息時,正巧遇見隱居的長壽王。等雙方一番互相問候、互表真實身份之後,外國行者十分驚訝。

「天啊!國王您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我年事已高,聽說您樂善好施,特地前來化緣,希望能安養天年……真沒想到,怎麼您、您就正好亡國了呢?老天啊……這是上天要斷我生路啊!」

「唉……行者,你因為窮困而來投靠,偏偏正好遇到我失去了王位,沒辦法救濟你……這真是令人傷心哪……不然,倒有一個方法。我聽說新王四處追查我的下落,你可以拿我的首級去見他,他一定會重重賞你。如此一來,你的老年生活不就有望了?」

「什、什、什麼?不要!這怎麼成?國王您仁慈濟眾,廣受臣民愛載,今天就算親口教我斬下您的首級去領賞金,我也不敢啊!」

「這沒什麼。身體,老、病、死,日漸枯朽,保也保不住。生必有死,沒有常存不變的。就算你不肯,日後一樣也會化作塵土啊……」

「可是,國王對人民有大仁慈、大恩惠──如果您一定要犧牲自己,來救我這條老命的話,那麼,請跟我一起出發吧!」

當長壽王出現在城門口時,舉城人聲沸騰,哀哭夾道。新王大大獎賞梵志,梵志歡天喜地領賞而去之後,新王立刻下令要將長壽王當街活活燒死。行刑當天,文武百官、百姓平民哀慟不已,哭聲震天,將街口擠得水泄不通。身份不便曝光的長生王子,就打扮成尋常樵夫的模樣,站在長壽王面前。

臨刑前,在眾人一片淚海之中,長壽王一眼就認出了親生兒子。他仰頭向天,大聲地說道:「聽著,如果違背了父親的遺訓,心含兇狠殺心,胸懷殘忍殺毒,時時深藏重怨的話,是會禍殃萬年,遺害子孫的啊!那反而成了不孝子了。諸佛菩薩以四弘誓願,德惠天地眾生萬物。我們是修行人,假如殺己身以濟大眾,還唯恐有礙孝道;更何況,為了報仇而追殺仇敵呢?若能不違背我的遺言,就可以稱得上是盡孝道了!」

長生王子明白,那是長壽王在教導自己、勸勉自己,要解冤釋結,不要仇恨含怨。他不忍心親眼看父親受刑而亡,轉頭便返回山間,獨自在山林裏痛哭哀嚎:「雖然,父王有命,臨終遺訓要我堅守仁德。不過,殺父之仇,叫我如何能放得下?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那個惡王!我要他死在我手下!」

王子復仇,幾年都不晚。他立下重誓後,便以一身平民裝束,來到新王所重用的大臣家裏,面試應徵,當種菜工。大臣偶然經過,發覺近來菜長得特別好,便誇總監一番:「不錯,最近菜長得很好。」「報告大臣,最近僱了個新來的種菜工,他很會種。」「除了種菜,還會些什麼?」「各式各樣的雜活工藝,他都在眾人之上哪。」「那好,就叫他進宮,當國王的專任廚師。」

進宮,報仇更容易;長生王子馬上就答應了。進了宮,他更加用心拼命煮出上好名菜,連皇室御廚也比不上他的手藝。吃這件事,有誰不重視?新王吃得滿意極了,特地找大臣來問:「最近的菜色很好,誰煮的啊?」「報告大王,是個雜活工藝樣樣精通的年輕人。」「不錯;不錯。煮得真好吃!那麼,提拔他當廚房總監吧。」舌頭、胃腸一路通達腦袋的新王,吃得開心過癮,從此對他更加賞識、重用,最後,一路提拔,終於成了國王的貼身侍臣。

有一天,趁四下無人之際,新王特地告訴他:「愛臣哪,我告訴你,長壽王的兒子,名叫長生,是我最大的敵人。從現在開始,就靠你這個貼身侍衛來保護我的人身安全囉。怎麼樣?」長生王子聞言臉色不變,馬上回答:「當然沒問題。」新王一聽,心裏更高興:「年輕人,你喜不喜歡打獵啊?」「臣當然喜歡。」「那好,明兒我們一起去打獵!」

日日相伴,君臣相待,似父子,似友伴;這對奇妙的怨敵,在出獵當天,雙雙騎著快馬追逐動物,在深山裏迷路了。兩人一起在山裏困了三天之後,又餓又累的新王將隨身配劍解下來,頭枕在長生王子的膝蓋上睡著了。

「這一天,終於,好不容易讓我等到了──我要報仇!」

拔劍的手,是不是有一點遲疑,有一點顫抖?該不該殺?要不要斬?「……是會禍殃萬年,遺害子孫的啊!那反而成了不孝子……」父王臨刑前最後的訓示閃過他狂跳又熱烈、恨到骨子底、年輕卻滄桑的心。「若能不違背我的遺言……」父王不要他恨;可是,他時時刻刻、歲歲年年,無法停止又無力中斷的恨著。「……若能不違背我的遺言,就可以稱得上是盡孝道了!」劍在空中劃出一道時空軸線,仇人也許還夢著,或許,他只是想或許,他也會夢見父王,父王死的那一天。他瞇起眼,不想讓汗水與淚水刺痛眼睛。劍久久地、久久地,在空中切割出一道記憶的線。父王的聲音無聲地迴盪著。

新王一覺醒來,冷汗直流。「啊,可怕啊……我做了個惡夢,夢見長生王子要斬下我的腦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事。山裏有山鬼,大概是山鬼作怪。有臣在此隨侍,國王不用害怕,睡吧。」

二度拔劍的手,三度拔劍的手,劍快、手快、心念更快,卻怎麼快也快不過念念不忘的父王的聲音。王子復仇,豈非天經地義?集國仇、家恨、民怨於一身的我,不是有充分的殺敵理由?為什麼,到底為什麼父王臨終再三告誡我絕對不可以尋仇?要起瞋恨殺人很容易,要違逆父命而報仇卻難如登天。親口原諒了仇敵的父王啊;當場遇害解冤的父王啊;您辦到了,是身為兒子,身為失去國土的王子的我,辦不到!「算了。」把劍一扔,他沉痛地想:「就念在父王遺訓的份上,本王子饒你不死!」

新王再度醒來,臉色蒼白。「啊,……我做了另一個惡夢,夢見長生王子再三想要斬下我的腦袋──最後,他卻下不了手,決定放我一條生路……我真的是老了……」

那並不是夢,而是事實。我,並不是什麼種菜工或名廚,我就是長生王子。為報殺父之仇,才潛伏在你身邊,委身為臣。我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想殺你;不過,父王臨終遺言交待,要我遵行佛道,一心忍辱,逆來順受,惡來善往,絕不以殺報殺。可惜,我一點也比不上父王的器量。我三度拔劍、三度思考父訓、再三度棄劍強伏殺機。如果我繼續活著,一定會再度想殺你;殺了你,反而有違父命而不孝──不如讓你親手殺了我,從此永絕後患。我死了之後,無從再對你產生殺意,至少還做到了父王的遺訓!」

垂老的雙眼,映出什麼樣的世界?一個有權力、有勢力、又有地位的老人,怎麼看待隨時要告別的世界?看待日日面對老死的現實的自己?

長生王子?曾經很貪心的國王,曾經殺人不眨眼,剝削百姓、欺侮鄰國、恃權而驕的國王,現在只是個老人。老人看著朝夕相處、情同父子的近臣,感到世事如幻。他開口要自己殺了他;他坦言無法為報父仇痛下殺手。他曾經視為最大宿敵的長生王子,到底是何時變成了他最信賴、最親近、也最欣賞的人?

「是……嗎……?我,畢竟還是比不上你的父親,永遠也比不上他……民間盛傳我貪污暴虐,至今念念不忘你父王的仁德。雖然在我威逼之下,他亡了國土,卻從未曾亡了行誼。他的聖潔,你的孝心,相形之下,我卻只是一個讓民眾怨恨不已的豺狼惡君,一個靠你饒命不死的老人……」他恍惚憶起追逐功名權勢的一生。他想要的、他占有的、他欲望的、他掌控的;還有,他千方百計永遠比不上的。

「怎麼可能忍心下手殺你?」老人想。

「怎麼可能狠心下手殺你?」年輕人想。

二人相視無語。

昔日的怨敵,今日的君臣;朝夕相處,親如父子。最後,長生王子默默帶著新王走出森林,也走出多年心結。回宮之後,新王召開國事會議,當場公開長生王子的真實身份,並且同時宣佈退位,歸還國土,自己回到故國安養晚年。從此,兩國成為兄弟之邦,代代和平,國運興隆,無有戰事。


原典出處:《六度集經》

2011/05/14

寫出定力?寫到破功?


你說的對,考試的確非常辛苦

一般考試,考個幾次,痛苦也好,苦中作樂也好,這輩子好歹都會解決。不過,有另一種考試,常常會當掉;當掉時也往往只有自己知道。這種考試,不但這輩子會當掉無數次,還要一輩子又一輩子重修,而且大大小小考驗不斷。這種考試,考「定力」--

你當下正專心致志於佛陀與阿難過去生當王室父子的故事。你正寫到王子想報殺父之仇,他年輕的眉心流露出殺氣,劍光理應銳利,到底是該殺或不該殺,到底仇是報是不報,那內心天人交戰又生死一瞬間的緊張時刻--忽然,窗外竟殺進陣陣:

「豬---血糕!豬---血糕!……豬---血糕!豬----」(女腔拉音台語慢版)

你的心,馬上從悲壯史詩般的古代場景裏震醒,一邊強忍大爆笑,一邊覺照到你又不幸再度「破功」。當然,書寫一篇這麼有家國情懷、父子恩義、君臣倫理、因果道理、慈悲心量的史詩型大悲劇時,聲塵突然超大聲地插播起豬血糕廣告是非常不適宜的。耳根這種業報,二十四小時無法關機,管他有聲無聲,聞性不失……

修行文學,無定則不成。修行人生,缺定則不辦。定力閃神,那王子復仇的劍高舉到半空中,揮到半路落下來會活生生化成一支香噴噴的豬---不不,紫---菜糕!純素的紫---菜糕!

(這王子,劍光落下時好歹還化成一支什麼糕……若八識田種子一翻,當下化成一隻豬寶寶的話,你想,這一篇大概爆笑三天也寫不完,從此完全無法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