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3日 星期六

最痴(再文本)


她緊擁著她的屍體,靜靜等自己藥力發作休克死亡。

小將與雨翔是大學同學。小將是出櫃的女同性戀者,一個不畏人言的富家女。雨翔是異性戀者,熱愛運動的窮學生。小將迷戀雨翔,公開追求也公開被婉拒,年年找密友阿光訴苦。

阿光:「我看妳就放棄吧?她那個人,我看兩眼就知道是純異性戀,再幾年就會找男人嫁。她那張櫻桃小嘴很快就會含著男性性器官過日子,妳何苦?」

小將:「我辦不到。實在沒辦法。」她苦笑。

小將苦等到畢業前夕終於等到機會。雨翔家庭發生變故,經濟來源全斷,嚴重到可能被迫休學放棄文憑。小將義不容辭主動送上錢,私底下找一間空教室談條件:「妳不必覺得自尊受損。這筆錢算我借妳,以朋友與追求者的身份。我們約法三章,畢業後三年妳工作賺錢把本金還我就好,不收利息;萬一三年後妳還不出來,我也不要妳還錢,妳就無條件跟我在一起,當我女朋友。這是我開出來的條件。」

雨翔同意了。她沒有選擇。沒有文憑就沒有工作,一切努力付諸流水,此時此刻除了接受天外飛來的金錢借貸以外還有別的選擇嗎?她收下錢,如願畢業。小將痴心等她,從畢業直到畢業後三年不但半根手指頭都沒動過,甚至一路單身,公開謝絕同性戀圈內大量愛慕者的求愛。

小將以為苦等三年有機會等到她的人。畢竟那是一大筆可觀的金錢,一般大學畢業生哪怕賺十年、存十年、省吃儉用也湊不到。沒想到,三年後再約見面,雨翔當場手提袋一面交,白花花大疊大疊的鈔票一毛不少地如數還清了。她怎麼搞得到那麼多錢?小將完全傻眼。

「妳不必驚訝,錢的來源光明正大,」雨翔說,「我畢業後認識一個富商,很快就跟他結婚了。他知道我背債,也知道有還債壓力,自願替我出這筆錢。」小將快哭了。她苦苦等這麼久不是在等錢;她等的是她的人。她把錢收下,覺得失戀,覺得想當場崩潰,但是最後只能勉強擠出「是嗎?恭喜」四個字。

兩人從此在茫茫人海分手各奔西東,一個當異性戀富太太,一個當同性戀單身貴族。然後,又過了五年,小將突然接到雨翔一通電話。雨翔說:「我想拜託妳一件事。」「什麼事?」「幫我殺了我丈夫。」雨翔說。「什麼?」「只要妳殺了他,我就跟妳在一起,一輩子是妳的。」「……我想一想再回覆妳。給我手機號碼。」

雨翔究竟隱瞞小將什麼?婚後的雨翔並不幸福。她突然嫁給富商並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不想為了還不出錢變成同性戀。她不愛丈夫,單純看在對方有能力幫她還債與丈夫的性別是男的這兩點結婚。夫妻相處到底有沒有真心真感情是感覺得出來的。婚後不久,丈夫就開始外遇通姦夜不歸營,一年一年下來愈演愈烈,演變成重度打罵的常態性暴力。瘦小的雨翔哪裏敵得過高頭大罵的暴力男方?她經常被打到窩在角落裏發抖,舉起雙手保護頭部哀求丈夫住手。恐懼到極點的她忍無可忍,狗急跳牆突發奇想找小將合謀殺夫。

沉思幾天之後,小將答應了。小將沒告訴她手段與細節,把她安頓在旅館裏等消息。從異性戀圈的角度來說,小將是個處女。雨翔的丈夫不認識小將,以為小將是個天外飛來的大美人,雙雙約炮到停在路邊的汽車裏車震,當場被小將一槍轟斃,死的時候連拉鍊都沒拉上。處女膜化開的鮮血與從屍體頭部大量湧出的污血合流,留下整車腥臭難聞到極點的噁心味道。小將衣衫不整奪門而出,衝到旅館與雨翔會合,從此一起展開逃亡生涯。

她們租車,開車,熬夜輪流互換開長途,在一間又一間的大小旅館中流浪。死者的妻子無故失蹤,警方自始就鎖定妻子殺人嫌疑最大。在漫長的辦案過程裏,警方不斷擴大盤查雨翔的人際圈,一路上溯到大學人際圈,從其他人嘴裏打聽出一筆極不尋常的巨額金錢借貸與眾所周知的女女追愛過程,開始懷疑案情不單純,小將可能也涉案。警方縮小搜索目標,各地的警車開始沿路追查她們可能入住過的旅館,一間一間盤問,速度愈來速快,一天比一天離她們更近。

雨翔信守承諾成為小將的人,但是小將覺得心理上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空洞絕望。為了她,小將殺人。為了她,小將犧牲處女之身色誘亡者。小將得到她的身體,卻從她的表情、言語、行為反應上覺悟到一件再簡單也不過的事情:雨翔並不愛自己。就像她沒愛過她丈夫一樣,她也不愛自己。雨翔只是在人生不同階段出於不同的社會壓力與現實需要而利用情欲關係當成應急手段。她們開始激烈爭吵扭打,小將甚至開始像她的丈夫一樣酗酒,酒後一言不合就想動手打她。直到有一次,小將拳頭高高舉起卻發現雨翔突然反射性地縮到角落裏護頭發抖,動作熟練到讓她突然覺得雨翔與自己一樣悲哀。

電視上天天播兩個女通緝犯的面相,新聞報導直接說明她們是一對犯下謀殺案後畏罪逃亡的同性戀人。在警方逼近她們投宿處的前一夜,她們酒後相約一起自殺。她先餵她吃藥,確認雨翔服藥身亡後,小將抱著她的屍體再喝酒吞藥,邊等藥效發作邊回顧她們認識這十幾年結下的緣份。她茫然地回想,不懂自己當初怎麼會像失心瘋一樣執著這個女人?一個異性戀女人。一個等不到她愛的男人卻委身於她不愛的女人的女人。她不懂自己怎麼會為了一個女人一連殺死三個人:她丈夫,她本人,還有自己。為了什麼?她的人?她的心?還是自己的性欲?

窗外,警車的鳴笛聲愈來愈響亮,刺耳異常。小將伸出手把耳朵摀住,不確定等著自己的會不會是最簡單的死亡。


(本故事是再文本,故事大綱來自一部改編為漫畫的犯罪小說。雖未讀過文學版原文,以為該文本極適合使用於分析三毒犯罪心理與突顯淫欲煩惱乃人生最大禍患,足以警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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