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8/31

發現


選項不多;她只能用發現來解決

她長得很好看;不,該說實在太好看了。好看到走在路上,誰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那樣的她,從很小、很小開始,就習慣被男女老少喜愛;被男人追也被女人追。

「結果,業障就來囉……」
「業障?」
「一個眼睛好大、好大的女生。」
「哦。」

兩個女生太要好,她的青少女時代活出一段鬧得滿城風雨的醜聞。對年輕人有點殘忍;整群已婚老人指責她們太那個。痛苦幾年後,再遇見她時,她用成人--不,在成熟世故與隨業流轉間曖昧的半睡半醒,大聲笑著,一臉幸福。

「我發現、發現我是雙性戀耶!我也會喜歡男生... ...」
「特地來找我報告做什麼?」
「他真的很帥,我同事……我們好有話講哦。」
「哦。」

一對男女太要好,在職場也一樣,不正式公開交往或認真結婚,不被眾人認同,又是醜聞。對才成年不久的人還是有點殘忍;整群已婚老人看不慣他們公私不分太那個。閒話多了,工作丟了,人被拆了,一邊一個。她好興奮能拋掉身份認同、陳年舊傷的痛苦;對職場的人際現實尚未認清。看來,找上外型討好的男同事曖昧一場的社會功能其實在此;也沒真的多喜歡、多當真、多深刻,被踢出職場半點難過也無。橫豎都是醜聞,雙性戀比同性戀輕鬆多了,她當然高興。

「會不會有一天,妳又發現妳其實是個異性戀?」
「很難講……」
「那,改天又高高興興來告訴我,說打算要結婚生小孩了?」
「喂,你這個人真三八!」

她忽然好用力地打了我一下。還真的疼。「這小鬼……」看她稚氣的笑顏、比我高大許多的身形,一痛讓我忽然想起來一件微不足道的往事。的確,是一件我始終把她當成需要大人照顧的清純小女生,才始終不放心上的一件小事。在一個下大雨的平凡夏夜,燈光下,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陪她聊小孩子最愛的話題:星座、血型、八字、……。

「喂,妳好像我老婆。」
「啊?妳說什麼?」
「我說,妳好像我老婆。」
「亂說什麼啊?小鬼頭!」

我當場瞪了她一眼。這亂七八糟的小鬼;不是才訴苦完青春期被流言八卦亂槍橫掃的成長創傷,現在大姐姐好心陪妳,聽妳講講小孩話,就沒大沒小啦?還是被眾人中傷、歧視、排擠、講閒話放八卦,幾年下來還修理不夠?信口就亂道,難怪!

小鬼就是小鬼;等從國外留學回來,是不是又要亂笑一氣,大笑著飛奔來告訴我,妳利用一個異邦男子來證明妳其實算是個異性戀啊?妳的「發現」招數,恐怕會擊倒所有台灣現行的性別教育課綱吧?大姐姐真是被妳打敗囉……

2011/08/30

學生與性工作


寫佛陀本生故事時,從文言文原典流露出的那種平淡、理智、冷靜的追憶風格,實在很不容易。至少,相對照於人生現實,佛經中對於性工作者與恩客的互動描寫,像遠視角步步拉遠的鏡頭,顯得冷眼旁觀又事不關已:「上輩子是上輩子,過去世是過去世,八識田裏殘留的鏡像不過是通篇幻妄往事,且容我淡淡說予你聽……」

當年她興沖沖來告訴我,她打算下海去賣時,我無法如此冷靜。在高中、大學時代,正值台灣錢好賺,色情業大興的年代。高薪、小費、酒肉華服、夜夜笙歌的生活,事實上吸引了不少女學生自願向下跳。報紙廣告一大頁又一大頁的密密麻麻,就像台灣人非常需要這麼多的女公關、公主、酒女、舞女、小姐、兼職、外賣、外送、或者檯面下的短長期包養一樣。

一個女大學生,高高興興來告訴你,她要開始去賣了。

我瞪大了眼睛。難道滿櫃法律書籍、女性主義、後現代主義、馬克思主義、社會學、政治學、什麼又什麼學的東讀西讀一大堆,還是決定下海?「我認識某某吧某某老闆,有某某房間,我想好了。」她笑笑。我忘記是否被嚇到;或許是有,嚇到連說什麼話勸退也忘了。她的偉大計劃是她打算專賣給女性恩客;那是她鎖定的顧客群。她不賣男人,只賣身給女人。她很有把握會有客源,會賺;連萬一遇見她喜歡的型要怎麼辦的對策都想好了。那天下午,她特大號的笑容與打工計劃著實讓我頭昏。

我相信,就算她真的賣了,也賣不掉佛性。就算有女眾真的出錢買她,那些女眾也不會因此失去佛性。人們在討論、激辯性工作時,不知曾不曾想過她們……那些年紀輕輕下海的女學生;或者,那些非常、非常低調小心的女嫖客?

當學生們下海撈錢時,校方知道嗎?

2011/08/28

佛典故事:淫女的前世今生 Incarnation of A Sex Worker


很久、很久以前,人的壽命並不像當今這麼短。在富樂的優波羅越國,人民的平均壽命約莫是二萬歲左右。在優波羅越王登位治國五千年之後,他往生了。繼承他的王位的人,是由內閣諸臣共同擁立的平民──

這個平民很特別,是個曾經當過淫女的男人。

幾年前,他還身為女人時,是個美色傾國傾城的上等淫女。有一天,她出門拜訪臨盆的女性友人,正巧撞見對方緊抓新生男嬰的小手臂,神色異樣。

「妳才剛生產完,這樣子抓兒子的手做什麼?」

我餓了,打算吃他。」

「什麼?沒飯吃嗎?」

「沒有。」

「妳等著,我替妳張羅食物。」

「哎,等妳帶食物回來,我已經餓死了……」

淫女想了一下:「如果我帶嬰兒一起出門找食物,產婦恐怕餓死;要是我自己去找,放著嬰兒不管,飢餓的產婦恐怕當場就把親生兒子吃掉。怎麼辦才好?」

淫女又想了一下。她拿刀親手割掉自己的兩個乳房,煮給產婦吃:「這樣吃飽了嗎?」「吃飽了。」淫女明白這對母子不會有生命危險,就放心了。事後,她滿胸是血地自行返家。

她才回到家不久,就有個男客找上門,打算與她進行性交易。對方一看她的樣子,大吃一驚:「啊!誰會把這麼美麗的女人的胸部割掉啊?」這一看,男客起了慈悲心,以姐弟般的心情相侍,欲火當場消滅於無形。

「姐姐!到底是誰做出這種事啊?」

「沒有誰。我去探望生產的朋友……,」她解釋了一遍,「最後,我割掉乳房給她吃,免得餓死。」

男客深受打擊,聽到這裏,就地當場昏倒不醒人事。淫女只好拿水來潑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潑醒。

「妳敢當我的面發誓那是真的?」

「當然。」

「我從沒聽過這種事。要是妳講的是真的,妳的胸部會回復原狀。」

奇蹟發生了,他才說完,她的身體竟然馬上回復原狀。這件人間奇事,引起天王釋提桓因的注意與擔憂:「哎,這絕色淫女行大布施、修大福報,恐怕以後會升天來搶走我的位子……不行,我要另外想別的辦法……」

天王釋提桓因便化身為婆羅門,故意到淫女家行乞。當她用金鉢盛飯出來供養時,婆羅門當場正色拒絕,不肯接受。

「為何不肯受食?」

「我不需要食物。我聽說,妳布施乳房給別人吃,是真的嗎?」

「是真的。」

「妳的目的、心願是什麼?妳想當釋天?梵天?多寶王?還是什麼殊勝大願?

「我想當婆羅門修行人,住無生老病死、無愁憂煩惱的清淨處。我想當婆羅門。

「妳當初割下乳房布施時,心裏有沒有後悔過?」

「我現在證明給你看。」

「證明吧。」

「假如我至誠割乳房布施時,心念堅定不移,讓我轉女身成男身吧。」

話音方落,她已經轉變為男子身。於國王駕崩後,群臣共議談及此稀世難得之事,便共同推舉他登基為王,統領國政。


原典出處:《前世三轉經》


-延伸思考向度-

之一

佛語阿難:「欲知爾時上色婬女人者不?正是我身;時立為王者,亦是我身;時婆羅門子自投身餵餓虎者,亦是我身;兩道人者,是迦葉、彌勒菩薩。使一切人知布施之福,如我所知者,窮乏餬口得一食自飯繼命;若不食此便死者,則當不自食與善人令受。阿難!我念昔世時所布施,用是故面色明好照曜,笑光從口出遍三千大千世界。」

之二

於一切女,當起正念。女身、男身均如幻,只是漫長輪迴路上穿穿脫脫的假衣。縱是淫女,轉世受丈夫身,迴心入道,慈愍一切,畢竟成佛。

之三

假如你/妳知道淫女也一樣是未來佛的話,你/妳還有勇氣找姐妹們進行性交易嗎?另日待對方成佛,神通無礙,八識田裏肯定清清楚楚記得你/妳這個曾經執戀感官美色,花錢消費過「她」的眾生……

2011/08/27

破冰--二零一一國藝博


心,會逃避創傷。心會防衛、自我保護、刻意遺忘、扭曲記憶,甚至製造出不存在的假記憶。

所有現代心理學理論大致都有類似的結論。西方在禪修教學上,則大量吸收、納入、融合臨床心理學治療、哲學思辯、與人生實際 trouble shooting 的實務方法,以假轉假,以妄止妄。這個教學特色,與緊扣法會佛事拜懺誦念儀式的東方寺院活動傳統相對照之下,在方法上非常不同。或許,也與台灣長期只將「知識」與考試掛勾、當成求職飯票的民間觀感有一點關係?

從兩、三歲開始刻意、正式地從繪畫與音樂的興趣「導正」到功利升學取向的成績名次不歸路開始,藝術就變成很深沉、很痛楚的傷疤。心,會逃避創傷。只要不畫、不彈、不唱,全世界都當你只是個向上爬、一路向上爬的典型文憑「菁英」(Really?);寫作、攝影兩者,反而是後期才在職場裏被現實需求意外磨出來的新嗜好。

心會防衛、自我保護、刻意遺忘、扭曲記憶。撕掉的畫作、刪掉的大量文稿、閉嘴不唱的歌、故意不去看展或參加活動,以便活成一個大家要你當的、乖乖一路向上爬的典型文憑「菁英」(Is that a joke?)--很有趣的是,太聽話放棄一切,等爬到一半、爬到不小心養成對學術研究的興趣之後,又忽然再度一把被斬斷後路,告訴你別讀研究所、別出國,賺錢去。不論人生路上志向為何,一路被斬,半點支持也無;業障也真重……這就是太聽話的人生代價:誰也沒辦法從頭活;要將人生拱手送給別人當成掌上玩具,是我幾十年親身走過的終極愚蠢。

我不知道,現在台灣還有多少年輕人和我當年一樣蠢,笨到為別人的不理解、不支持、不護念、不認同、不看好,而乖乖情願一次又一次出賣人生。我真心希望他們沒有我那麼白痴。畢竟,他人只是動動嘴皮,代價卻是個人一輩子;完全不了解你的心卻想完全控制你的人生的人,世上多的是。事實是,不論你乖乖讓步或堅持志趣,那些人一樣依然故我,喜歡開口支配別人的人生。既然橫豎如此,你還是睜大雪亮心眼,心裏有數得好。

控制欲與權力欲這種厚重的煩惱染習,雖然古印度沒留下多少相應的佛學名詞(有可能受限於當時封建帝制的政治大環境,根本無法放上檯面討論),其嚴重性並不亞於人對欲染的執取。欲染惡習,讓人想占有他人的身體;而權力欲,則讓人想攻占他人的心。這兩種深厚的無明煩惱會互相助長,只要有其中一個,非常容易開展出外一個。科學界曾質疑它們(權力欲與性欲)在大腦結構上的控制區與運作機制、功能上根本就是同一塊;不過,只要是有關人心的議題,都非常難用既有的科學方法加以實證證明。科學有時腳步很慢;教育方向轉得更慢;時代風氣的變化更是慢到讓人不耐煩。

人生分分秒秒在過,向來不會為這些瑣事停下來。

You better be true to yourself.

2011/08/25

另類接機


晚上起風,有一點涼意。

本來,出門也只是為了找找參考資料、處理平凡無奇的日常瑣事而已。

無奈的員工抱怨起責任制、無薪加班、業績壓力、超高的人事流動率。主管是會罵人的;事業是會賠錢的;工作是難找的;上班是會想睡著的……

無聊的路人故意高唱「南無觀世音菩薩」的梵唄引起注意,用背影丟下一句聽不太懂的:「…馬英九…」,並壓軸以高分貝的:「你要有慈悲心!!」到底他希望是哪種慈悲心?是在拉票嗎?還是在反拉票?除了名詞清楚,其他都很模糊;怎麼個具體又完整的慈悲法?在捷運站裏,故意大聲唱梵唄來拉票(或反拉票),向法師推銷完政治理念又加扣個慈悲大帽收尾,也算是個台式天才哦?最天才的是中間重點太小聲,根本沒聽清楚,前後卻大聲到驚動不少行人。

無邪的大學生兩個,一來一往大聲討論起教授的政治立場--

然後,我替你接機。

十多年沒見,你回國了。你的文章在我手裏,主題據說是你最有興趣的,也是我自認最最白痴無知的:愛情。你寫的好難理解;實在讀到頭昏,就只好整段、整段跳過;不過,好歹加加減減把論述獨白交待讀完,也讀好了收尾--然後,才發現完全忘了你下的文章標題。我真是個頂糟的讀者對不對?又或者,一個就是這麼迷糊才會抄錯又搞丟你在國外的電話號碼的老朋友?

然後,再翻翻,讀幾段臉友替你寫的評語。台灣是個好迷你的地方;就這樣,你認識我、我認識你、他也認識他的,大家很容易都有交集。讀好了你寫的,再繞個彎,拿另一個臉友寫的新書來翻前翻後……「讀朋友們寫的文章,挺好的,」我想,「有點像偽裝成讀者,靜靜用心和你們說話。」

站在書店以讀者之姿,閱讀是我替你接機的方式。

歡迎回家,老朋友。

2011/08/24

Days Like Today...


It suddenly started. The big rain kept pouring down upon the ground while the midday sun was still high in the sky. I stared out of the window, thinking, "What a day!"

A good day for Sutra of Compassion.

You could always draw all kinds of lines in your life, and put fictious viewpoints into different mind-set boxes, say, just like you might think about it this way: sunny day is sunny and rainy day is rainy, totally different and opposite in nature.

Or is it?

See with your mind-eye, see and accept the truth; once you realize you're exactly the one who've been making all these discremination and judgments, you're free at last.

2011/08/21

This Mind Has No Gender Problem...


Several days ago, one old lady asked me twice, "Man? Woman?"

That reminded me one interesting day in my life very long ago.

I was very young, sitting alone in a park at night, thinking seriously about my life. Then, I found out something weird; someone's emotion or feeling nearby. After that, footsteps could be heard... finally one man a little older than me showed his young face and came closer. And then? He spoke eagerly in a voice that would stay in one's memory forever, "Shit, a woman!" He said mean words with two eyes burning with fire, and vanished in the dark.

That's right, he hoped I would be a young guy (or gay) like him. He was so upset that almost made me want to apologize for not being born as a man. Sometimes people could be so attached to gender and create sufferings for themselves...

Well, not a guy, not a gal, only this very true mind.

Satisfied?

這念心,不論你怎麼會打妄想,本來如是。哪來的男女相?有許多無謂的人間煩惱,若能參透性別、看開男女分別相想,至少能化開一大半。

2011/08/19

佛典故事:老婆與死黨之間(三) Something Between Wife and Best Friend [Part 3]


車匿安慰耶輸陀羅:「別再難過、懊惱了。別再悲傷、痛苦了……停下來吧。別再想王子了……王子雖在人間出世,威神氣力卻像天子,一出世就有諸天圍遶,常常隨侍左右,天女也常常為他散花;王子本來就不是普通人啊。而且,王子雖然常常看見天女,內心也不喜、不樂、不愛、不瞋,一向不取不觸。王子一出生,就有諸天示現神通,時時供養守護……這些往事我都記得,也說不完……」

其他兩位王妃聞言,也不禁痛哭起來;而且,一樣把矛頭指向車匿與乾陟。

車匿看情形,不論如何解釋,說明,安慰,王妃們一樣怪自己,非常惆悵,更加憂惱、痛苦。雖然自己也淚流滿面,還是努力打起精神,安慰王妃們:「請王妃們仔細聽我說,別憂愁,別再哭了。按理說,不久後就能再度看見王子了……因為當王子命我回宮時,有交待我,要我回來替他向一切眷屬、諸妃、釋種童子親友等問好;要我回來安慰你們大家,說王子已經去除貪瞋癡,不久之後,必當成為覺者。有了成就,一定會返還迦毘羅城。我知道,王子有智慧,有願力,一定會回來的……王子必定不妄語;他一定會回來的!!」


原典出處:《佛本行集經卷第十九》

後記:

選這段經典,為了它格外寶貴。有時,人們將佛陀神格化成拜拜求平安、福報、考運、官運的神明之後,容易一邊拜佛像,一邊處處反對別人出家,是因為完全忘記或刻意忽略這個基本事實:佛陀本身是一位克服萬難、在全家反對下仍然堅持出家的出家眾、大沙門。學佛、拜佛卻反對出家事,本身就是一件極大的矛盾。

此外,雖然初初惑於情愛,耶輸陀羅事後也出家證阿羅漢果。若為一時眼前恩愛而障自他道業,又是另一重矛盾--情情愛愛總無常,與其結束於小三、外遇、離婚、分手、移情別戀、中老年期的婚姻厭倦與不滿足……,還不如好聚好散結束於修行入道。

2011/08/18

佛典故事:老婆與死黨之間(二) Something Between Wife and Best Friend [Part 2]


淒淒切切,心酸哽咽,心痛無法言喻。大罵車匿一陣後的王子妃耶輸陀羅恍惚失神,這才停頓了下來。

車匿低著頭,合掌垂淚,不禁放聲大哭:「王妃啊……您不該呵責乾陟,也不該生氣大罵我一頓……我們沒有錯啊。王子動身出發前,我也曾經想盡辦法留人啊……我大聲叫喚,說王子準備要走了,妳們都沒有反應,怎麼現在怪我們?我不得已,拔下女的頭髮,想把她們痛醒,結果,沒有半個驚醒,我也很無奈啊……乾陟馬王,不停地鳴叫、踏地、不肯走,妳們一樣醒不過來,怎麼怪牠?王妃啊,我大叫,你最愛的王子今晚要走了……任我聲嘶力竭,妳們沒有半個人聽到啊……是不是諸天神力,讓妳們都睡死了?我跟乾陟哪敢私底下帶走王子啊?要是妳們當中有誰醒來,又哪會出這種事?嗚……」

車匿的眼淚不停地滴下來:「王妃啊,別罵馬,也別恨我啊……我知道淨飯王有下嚴令,命所有宮內人員要小心守護王子。我知道是知道,可是,一個凡夫如我,能奈何諸天護法的威力嗎?他們左右我的心,又讚嘆隨喜王子出家……城門自動打開,上千守門員都睡到不醒人事,這哪是我們凡人能辦到的?王子才步出宮門,身體像初昇的太陽,放出清淨的光芒,照破一切黑暗。那不是諸天的力量嗎?我當前導,引王子出城時,毫無倦意地趕路;乾陟馬王飛奔,脚不著地,就像冥冥中有人帶路一樣……這不是天意嗎?王子脫下王服,換上沙門衣裝、袈裟色服,決心乞食;把他的貴重衣物交待給我。當王子削去長髮時,才擲向虛空,馬上就被諸天接手奉承,沒有墮地啊……難道不是天意嗎?王妃啊,請聽我說,這樣您能了解嗎?您實在不應該恨我們啊……有本事帶王子出宮的,既不是我,也不關馬的事啊……」

耶輸陀羅已經無力地倒臥在地上。她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嗚……為什麼?我有做錯什麼?我樣樣如法,對丈夫百依百順,卻捨我而去,寧可去求法……嗚……古代的國王要是老了要入山求法,不都帶著妻兒同行嗎?他們不也有修行成就嗎?你身為王子,怎麼會不知道?他們不是會和妻子一起剃頭出家修道嗎?他們不是會一起祭天辦法會,求未來世能夫妻一起受好報嗎?韋陀論典裏不是這麼說嗎?為什麼一個人走,不帶著我?你要是對妻子有情份,怎麼會拋棄我?是不是你想生到三十三天,貪求天女?天女哪裏好?有什麼好貪?天女那麼美嗎?和天女行五欲那麼歡樂嗎?要是不貪那種天樂,不戀王位,也不要我和婇女,選擇出家苦行的話,那麼,不論天上人間,我只願服侍像王子您這樣的丈夫啊。就算你什麼都不要,都捨下,我的心不會變。我真可憐,現在變成失去丈夫的妻子,孤單獨守空室,要我如何不心碎呢?我的身心剛烈,對你的心意好比鐵石般堅定;你卻捨我而去,留下空虛的宮殿……王子啊……你叫我如何不心碎?」

耶輸陀羅的心,在崩潰的邊緣,痛苦無比。有時悶絕、昏迷、倒地不起;有時又驚醒,回過神又放聲大哭。有時哭累了,低頭思惟不語;有時又忽然驚慌失色,狂言漫語:「啊……我老公呢?人呢?哪裏去了?讓我孤單一人,獨居宮內……你……你拋棄了我啊。失去了你,我再也不臥本床。我再也不用香湯澡浴。我再也無心打扮。我自此丟棄所有化妝品和漂亮的衣服。從今以後,珠寶、香華、香水都不用了。不吃美食保養,不喝酒,不吃營養品,不整理髮型;我也要學你,開始修苦行!沒有你,在我眼裏,園林、池泉、殿堂、樓觀,都像沙漠曠野一樣荒涼。嗚……老公啊……你、你人在哪?嗚……」

為愛瘋狂的女人,別說文明教養與貴族王室禮儀,連平日做作、內歛、慚恥的社交面具都完全崩裂了。現在的她,百分之百是個為愛心碎的女人。王室女眷們看她如此,全部哭成一團。


原典出處:《佛本行集經卷第十九》

2011/08/16

佛典故事:老婆與死黨之間(一) Something Between Wife and Best Friend [Part 1]


左等右等,終於好不容易遠遠聽見傳自宮門的聲響時,王室成員個個欣喜若狂。不過,月光下的身影,只有近侍車匿與馬王乾陟兩個。他……他人呢?


配角全都到齊了,獨獨主角沒回來。

耶輸陀羅再也忍不住她的淚水。她尖叫、痛哭、瞋罵,把她會講的各種方言都用上了。首當其衝被炮轟的人,當然是無比該死的車匿。車匿呢?他垂頭喪氣,一臉倦容,靜靜地下跪,讓抓狂的美麗女主人發飆個夠。

誰叫你,大半夜的,竟把她的王子丈夫給搞丟了呢?你活該。

你明明知道他想出家,還開城門放人?

「車匿!趁我一個女人半夜熟睡、失去知覺時,你把我心愛的老公給帶去哪了?又出去做些什麼?車匿!我老公跟你兩個人,才剛騎馬出城;怎麼就剩你一個人回來?我老公呢?人呢?你害我全身發抖……讓我的心,無法停止顫慄……車匿!你……你不是什麼好人,你對我半點好處都沒有!車匿,你今晚所作所為,殘酷、暴虐到了極點,比一般怨家還超出千萬倍……。車匿,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們夫妻的親信,照理講,要保護我,替我著想;怎麼會趁我睡著以後,把我的老公偷走呢?到底把他偷去哪裏了?車匿,從現在起,你就是我最大的敵人!事情做都做了,你還哭什麼?你悲傷什麼?你虛情假意哭什麼?這種爛事你做都做了,何必假裝難過。以前,我當你是我老公的好朋友,才放心你們常常一起進進出出,我以為你會自我節制,知道什麼可以、什麼不可以……沒想到,你竟然讓我老公隨意出王宮!車匿,你這沒用的東西!做出這種好事,你高興了吧?滿意了吧?怎麼會把你這麼愚癡的人當成好朋友?你是我老公的好朋友,偏偏做事不經大腦!車匿,我家已經被你毀了,這下子,你高興了吧?這莊嚴的宮殿,各類瓔珞財寶充滿的王室,現在完全一點意義也沒有了!這麼空虛……這一切,全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做事不經大腦,讓我全家受苦受難!」

嚴格說來,王子妃並不只耶輸陀羅一個人;當王室貴族妻子的女人,最多只擁有二分之一到五百分之一個丈夫,從出嫁起,就要吞忍與眾多其他女性資源共享,一路忍到死。然而,雖然如此,「守寡」這種人生選項(她能選嗎?),還是把她逼到瘋狂的邊緣。畢竟,全王室的人早已知道王子有意出家。眾人嚎哭成一團;美麗高雅的王子妃也完全失態了。

耶輸陀羅沒有宿世記憶,她忘記了。過去生,一直是她在追逐對方,緊緊不放。他是仙人時,她故意破他的戒;他是童子時,她施花令他供佛,開條件要世世結為夫妻;他一直走在修行路上,是她處處留難他。他問她,若為出家求道,捨妻捨子她願不願意?她答應了。過去世的她,為了想生生世世得到他的人占為己有,什麼都承諾了。包括放他出家。

窮追不捨,生生世世,世世生生;她的淚水流不乾,累劫凝聚成汪洋。

所謂愛情的代價……

例如,無法停止的哀傷。

她痛哭失聲:「車匿……你叫我怎麼不憂愁?以前我們的生活多麼快樂……誰知道,從此之後,我要為他守寡一輩子?失去他,我只能天天以淚洗面,讓淚水像河水一樣,流一生一世,是不是?我只能每天痛哭,是不是?這種痛苦再也沒有停止的可能,是不是?車匿啊車匿,這匹馬王乾陟,也跟你一樣壞!偷偷半夜偷走我心愛的老公……這匹壞馬,何必一直在我面前,故作痛苦地嘶鳴啊?而且叫這麼大聲,讓王宮內處處可聞?怎麼之前準備要載走他,偏偏半聲也不叫?要是他叫了,驚醒大家,不就可以擋住他了嗎?這匹壞馬,就算把牠射死或打死,也不應該任牠把你家王子給載出城門啊……就是平常對牠太好,捨不得打,才會把牠寵壞了,偷走我最愛的老公哪……今天開始,我的別宮失去了主人。從此,殿堂、房室、街衢、樓閣、門戶、欄楯、……再上等的建築都沒有用了!蓋得再怎麼微妙、殊勝、高級、華麗,通通像空城一樣,沒有用了!!為了這匹壞馬王、惡乾陟,我的皇閨就好比荒涼的曠野,再也不值得留戀了──」

(待續)


原典出處:《佛本行集經卷第十九》

2011/08/15

佛典故事:墓魄,沉默之子 The Silent Kid


波羅王與王后只有一個獨生子。他的長相俊美,資質端正,各方面都完美無瑕,偏偏卻生來帶有一個重大的致命傷:他不會說話。這個問題,直到他十三歲這年,還是一模一樣。他對生活周遭一切都冷淡無感,沒有強烈的欲求或鬥志,也沒有聲色方面的興趣。除了外表,簡直像瘖瘂聾盲的人。父母親的耐性磨光了,慢慢地開始打從心裏討厭他。
 

波羅王:「怎麼辦?生出這種兒子,來日登基後,一定會變成別國的笑柄……」 

王后:「找個算命的相師入宮,算算命、看看相,替他卜卜未來的命運吧?」

婆羅門算命師:「唉呀呀,這小鬼頭,根本不是世間正常人嘛。你們都被他的外表給騙了。他雖然長得好看,事實上卻非常不吉利。他以後絕對會危國滅宗,把這個國家給亡了。你們千萬別再繼續養他了;看看是把他活埋,還是直接殺掉都可以。要是心軟下不了手,肯定斷絕國嗣!」

波羅王:「怎麼辦?要是不除掉他,將來恐怕也沒辦法立別人當太子。

王后:「大王,你打算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我沒意見。」

波羅王:「諸位愛臣,今天特地召集大家,想聽聽大家的想法。」

大臣一號:「把墓魄太子丟到深山絕無人煙之處,自生自滅吧?」

大臣二號:「這種妖怪,投到水裏淹死算了。」

大臣三號:「我看是算命師的意見好,直接挖個大坑活埋,永絕後患,怎麼樣?」

波羅王:「好。就下令出兵三千多人,先挖地。你們就打點糧食,準備僕人,把他的太子裝、瓔珞珠寶這些隨身用品整理整理。」

王后:「嗚嗚嗚……我、我真是個命苦的女人……就生這麼一個兒子,偏偏天生是個啞巴,又這麼薄命,命中註定要遇上這等劫難……嗚嗚嗚……」

世間往往充滿吊詭與極端。沉默的人不運用人世的語言,被說成妖怪;相反的,整群鎮日多嘴是非、自認為無比正常的人,胡說八道之餘,三言兩語就陷人於罪、置他人於死地。難道,人出世學會講話,是學來造業的啊?這個出世十三年不說話、非常漂亮、端正、好看、正準備送死的小男孩,被眾人精心打扮一番之後,送上了大殿。

五百個王妃捨不得:「太子啊……你為什麼不說話?這麼好看的人,活埋多可惜啊……」

五百個侍女捨不得:「太子啊……怎麼就不開口講話?不說話,是要喪命的啊……」

五百個大臣更是捨不得:「太子不是什麼不說話的妖怪;不如,再留一陣子,多觀察、觀察,說不定,過不久就好了嘛。算命師的話,怎麼能信?」

波羅王:「諸位愛臣,這是國家大事,你們無法了解……僕人們,你們就載著太子,動身出發,讓全國百姓看他最後一面。要是他說話,就再載回宮;要是不說話,就載到目的地,下坑活埋。」

全國老臣們一樣捨不得:「太子、太子啊!拜託你,就行行好,講一句話吧。要是不講,不如就把你的座車輾過我們這群老人,讓我們一起陪你去死好了!」

數千萬百姓捨不得,一路跟著車隊來到新挖的大坑前,把路塞得水洩不通,讓太子的座車無法再前進。等奉王命辦事的手下驅離群眾後,太子的車隊再度前進時,又有大群飛鳥走獸捨不得,忽然聚在前方狂走狂飛,意圖阻止。

情勢所迫,十三歲的死囚太子,忽然當眾高舉右手,開口了:「我就是打算到死也不說話,寧願被活埋。要是說話,恐怕像大家一樣,造口業,入地獄。我一輩子不講話的理由,就是為了安身避害,遠離口過的苦患。可惜,這世間上,輕信算命師的胡言亂語、任憑算命師欺詐瞞騙的無知糊塗人實在是太多了;把我當成天生聾盲瘖瘂的人且不論,還惡口毀謗我是妖怪哪……」

小男孩一開口,清麗絕妙的童嗓,讓百姓驚訝又感動:「太子啊……」

僕人一聽,歡天喜地,飛快傳消息回宮:「報告大王,太子開口說話了,聲音非常好聽啊。那聲音,上天下地;不但老百姓很喜歡他,飛鳥走獸也一樣,通通來太子前,靜靜地聆聽哪……」

波羅王收到消息,馬上取消之前活埋太子的王令,和王后駕車到現場,準備迎接太子回宮。於是,一個才長到十三歲就被親生父親下令處死的兒子,再度面對這個要奪取自己性命的父親。

墓魄太子:「今天,委屈父王遠來迎接我。而今我們父子兩人,已經到了讓父親您放棄、拋棄、死心絕望的程度。過去的父愛、恩義,已經全都磨失殆盡,骨肉之間已經離散,那麼,就此恩斷義絕,以後,我們再也別見面了。」

波羅王:「萬萬不可!這萬萬不可!你才十三歲,智慧過人,在民間的聲望,我也比不上。你還是跟我回宮吧。你接王位,我從此退位,不問政事。」

墓魄太子:「王位,有這麼值得眷戀嗎?過去世,我早就當過國王了。身而為王,身口意業有所缺漏,死後下入地獄六萬多年,受盡蒸煮剝裂之苦。那時的痛苦,你們雖然身為父母,能夠了解嗎?你們能懂我過去下地獄時,曾經承受過的劇烈折磨嗎?你們有本事替我分擔那種痛苦嗎?對地獄的苦,我實在是怕了,也厭倦透頂。所以,十三年來,我不肯說半句話,只希望不犯口過,超然出塵,從此與地獄罪業完全無關。這才是我的人生目標世間無常,不過是一場恍惚而逼真的夢境;至於家庭五欲歡娛,也只是一時的假相。短短一生尋歡作樂,接下來,地獄的憂苦等在後頭,時間可是非常、非常的漫長啊。」

波羅王:「……好吧。你既然心意已決,不戀王位,就隨你的意思,出家學道吧。」

於是,拒絕回宮的墓魄太子,拋棄王位而入山求道,思惟禪定。壽終之後,他生於兜術天上;等天壽盡後,再度下生世間,投生於迦維羅衛國,以太子身出家成道,號為釋迦牟尼佛。


原典出處:《佛說太子墓魄經》

2011/08/14

佛典故事:王道(三) King’s Way [Part 3]


「別哭了,聞月王。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像話嗎?我不是已經從頭到尾跟你解釋完為什麼也把你一起抓來的理由了?百姓抗命造反,我獅子素駄王決心應戰。為了祈禱鬼神保佑我打勝仗,我準備用一百個小國家的小王人頭來祭拜山神;你剛好是第一百個。」

「嗚……嗚……」

「聞月王,到底你在哭什麼啊?真受不了,你好歹也是個國王吧?」

「嗚……我知道,修菩薩道要勇猛又有智慧,不顧身、命、財……」

「既然知道,你就應該忍耐,何必這麼痛苦?哭那麼大聲,多丟臉!」

「我不是替我自己痛苦……而是擔心那九十九個國王。他們出身豪貴,一輩子高居上位,今天卻成為你手下的死囚。另外,我好不容易從各國求法,請到法師們遠道而來,結果來不及聽法受教,百姓也沒福報聽經聞法,這又讓我更加難受……請你好心施捨給我七天的時間,讓我供養三寶、聽完佛法,把家臣們一一交待好以後,第八天我一定親自來找大王您,好不好?」

「……好吧。」

****************************

到了第八天,聞月王果真依約回到原地。這個男人不怕死,有意思。

「聞月王,你怕不怕?敢不敢站到我面前來?」

「身體本來就是虛假的,可以布施給大王。我這個人從來不食言。如果大王您堅持要用血容活祭邪神邪鬼的話,十方善神都降罪給您,而您的果報就是多生累劫不聞十方佛剎諸賢聖名。再說,我這具身體,虛假和合,緣起緣滅,生命像電光一樣片刻不停;六根、六識本即無人無我。從頭到腳,眼、耳、鼻、舌、觸、意,這些覺受好比幻化的水泡,沒有半點真實性,也通通歸於無常。雖然眾生妄想,執色身為實有,又如何?老、病、死、苦,還是無常。大王您今天,雖然用人肉滋養色身,再怎麼會吃,一樣要死。殺生無量,吃眾生肉難以數計,最後,果報只剩下墮惡道中長劫受苦……」

這個聞月王,死到臨頭竟然還在講佛理?也真是個奇葩,我想。一個不怕死又自動來送死的男人講的話,竟然出奇地動人;而且,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道理。

「不然,你倒說說看,要怎麼祭祀才不會得罪鬼神?」

「辦素味淨食來祭天,不就行了?」

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會選擇用素食來拜鬼神……我更不能理解,為什麼最後我會決定放走九十九個國王,把他們全數交給聞月王去處理,一一送返本國,繼續理政治民。到底我的內心,有什麼被他完全轉化了?

我放走了這一百個囚徒,半個也沒殺。我既沒殺生祭天拜鬼神,百姓最後也沒有為了長久積壓的民怨而發動兵變。我還是若無其事地回宮,照舊當獅子素駄王。我這個人處處都講究王道的美學;要做就做到底,一不做二不休。本大王吃嬰兒你們既然意見那麼多,同樣的,你們吃動物我也很有意見;不如就乾脆下一道禁令,全國從此斷肉,絕不殺生。要不吃,就通通不吃;你不准我吃,我更不准你們吃。

那樣才公平,不是嗎?


原典出處:《佛說師子素駄娑王斷肉經》


-延伸思考向度-

一切眾生從無始來,靡不曾作父母親屬,易生鳥獸,如何忍食?夫食肉者,歷劫之中生於鳥獸,食他血肉展轉償命。若生人間專殺嗜肉,死墮阿鼻無時暫息。若人能斷一生食肉,乃至成佛無由再食。


《佛說師子素駄娑王斷肉經》


2011/08/13

佛典故事:王道(二) King’s Way [Part 2]


「今天的烤肉鍋真香哪……我說,食官,用什麼肉煮出來的?」

「啊……微臣不敢說……」

「講啊,怕什麼?好吃,太好吃了!」

「微臣豈敢……這、這講了要殺頭!」

「不殺頭,快講!」

「是,報告大王,是……是人、人、人肉……」

「什麼?人肉?」

「大王說過不殺頭的哇……大王饒命!」

「說!怎麼會想到要改用人肉?」

「本來有準備獸肉,偏偏給狗偷吃了……為了怕沒肉煮被殺頭,負責管肉的肉官就出宮到民間抓嬰兒,把小小的頭、小小的手、小小的腳都砍了,再把小小的骨頭丟掉,最後剩下的切來下鍋……哇哇,真該死,這下子怎麼連煮人肉的細節都講出來了?微臣這下死定了──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

「如果要赦免你死罪,也不是說不可以……」

「啊啊,謝王恩!」

「但是有一個條件──」

「啊,微臣一定照辦!」

「很簡單,每天給我煮一模一樣的肉來就行。怎樣,成不成?」

「成、成,怎麼不成?微臣一定辦得妥妥貼貼!」

****************************

如果你問我,吃人肉有沒有罪惡感?答案很簡單:完全沒有。

就像獅子吃人一樣天經地義;就像人吃豬雞牛羊一樣自然而然。

我吃人,就像人吃豬雞牛羊一樣,一點也沒有累贅又感傷的罪惡感。

身而為王,下令誰殺誰也是另一種王道。食官為了保他自己一條小命,依約天天變裝出王宮入侵民宅,偷偷抱走老百姓的男女嬰兒。一天固定吃一兩個嬰兒之後沒多久,我的國民就集體得了恐慌症。當父母的痛失愛兒愛女,痛哭的痛哭、發瘋的發瘋、自殺的自殺、消沉的消沉。人哪,死別的動物的小孩都沒關係,照三餐殺;等哪天殺到自己的子女,就呼天搶地痛不欲生。你哭你的,你瘋你的,你恨你的,我吃我的。我們都一樣吃肉,只是差在品味不同。

****************************

結果,民間不明究底,動員地方父老把作案的變裝食官給抓到了。身為國王的手下,為免當場死在盛怒的百姓手裏,他一五一十通通招了:「……又不是我自願的,是國王下的令啊,懂不懂?是國王想吃嬰兒肉,又不是我在吃!要找,找他去!」為此,百姓們集體上諫,請求國王務必停止吃人肉這種行為。

笑話。憑什麼你們吃豬雞牛羊沒事,我吃嬰兒就有事?要論兇殘,恐怕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吧?當小老百姓的,對國王的私生活竟然意見一大堆,真是氣死我了。我不讓步,下令全國從此每天自動進貢一個小孩子的肉,不管是王臣、百姓、親眷,通通照輪。

這道王令下沒多久,百姓被逼到絕望了。他們決定從民間起義,殺掉這個殺百姓不眨眼的魔君。百姓造反,我完全沒有半點讓步的打算。我決心應戰。


原典出處:《佛說師子素駄娑王斷肉經》

2011/08/12

佛典故事:王道(一) King’s Way [Part 1]


鏡子映出我的臉。

一張屬於王者的臉。

霸氣、剛硬,每個毛細孔都透出權力的味道;一張公獅子充滿野性與獸性的臉。

每當人類的手指滑過公獅的臉孔時,我注視著鏡子,嘗試回想那一天;那個我只聽說過,只能想像、虛擬,卻完全無法記憶的一天。

****************************

那天,素駄王依王室慣例出山打獵。正當群臣在深山裏分頭尋找獵物時,山谷裏忽然變天。風雨大作中眾人措手不及,在轟然大作的電聲與狂降的冰雹裏驚惶四散。

素駄王一個人躲在深林內靠近河畔的山洞裏。住在山洞裏的媽媽發現了他,轉身向他步步逼近。困於惡劣的天氣,害怕的他根本無法向外逃命,只好呆坐在原地。等媽媽靠近他,他這才萬分吃驚地發現,她的目的似乎是別的──是累劫宿緣?還是惡業孽緣?她一點也不想吃他。她要的是別的。更糟的是,他也真的是業障現前;他發現他自己一點也不想抗拒;也完全無法抗拒。

「媽媽,我到底是誰的小孩?」

「你的爸爸是人類的國王,他的名字叫做素駄王。」

我的母獅媽媽這麼低語著。

是嗎?是否因為我多生累劫食肉殺生成性、嗜血好殺吃上了癮,連入胎也入獅子胎?來自母親的獸顏和來自父親的人身組合成這奇特的身體。這個身體,一輩子都在提醒我那無從記憶、卻屬於你們的一天。

****************************

告別深山,離開山洞,我來到摩竭提國,找到了父王。具有獅頭人身的外表又兼懂獸語和人語的我,質問素駄王過去的往事,想確認事實是否真是如此。老邁的素駄王一生都沒有任何子嗣,意外發現我的存在竟然令他非常高興。他不但沒有否認,還當場承認我的的確確是他和母獅所生下的兒子。父王往生後,我,作為獅子素駄王,順理成章地繼位,上殿理政,統領臣民。

不過,這具人王的身體仍有獅王的獸欲。五穀雜糧對我來說完全不對味,我要吃也只吃活物:不管是鳥、獸、蟲、魚,也不論是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裏游的,食物一定要有血肉腥味。食物要夾帶死亡的味道,是我的基本生存需求。

過吃肉飲血的好日子,是我獅子素駄王的王道。


原典出處:《佛說師子素駄娑王斷肉經》

2011/08/10

佛典故事:進退兩難 Dilemma


行路難;尤其在遇上一大票盜賊之後。

他的表情很平靜,內心卻不斷在淌血、狂吼:「無畏王如來已入涅槃、滅度,而我是一個受持五戒、護持正法的佛弟子啊……。夾在五百個同伴與五百個盜賊之間,既不能說破,也不能挑明實情而擴大事態;簡直像吃飯噎到一樣,吞也吞不得、吐也吐不得,痛苦得要死……啊,為什麼找上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風暴在他的心裏成形,在冷靜的面龐下嘶吼狂作。

昨天一個舊時認識的熟人忽然出現,趁四下無人,壓低聲音告訴他驚人的內幕消息:「老兄,我們有交情也久了。衝著這份私誼,我今天特地來告訴你,我這陣子替盜賊集團工作,我家老大已經決定初夜下手進攻。畢竟你平常做人算不錯,我不希望到時現場大亂,害你受傷。你趕快趁時間到以前逃走,千萬別告訴你的同伴們,知道嗎?」原來,久未謀面,對方的人生際遇變化這麼大;現在的他已成為賊老大特地調來臥底的手下。

此事非同小可,事關雙方一千零一條人命。他苦思良久:「假如我直接告訴同伴的話,他們肯定會一起殺了那個告密的賊友,甚至反過來追殺盜賊集團,事後同伴們不就集體墮三惡道、受無量苦?相反的,要是我閉嘴不講,賊友夥同盜賊集團按計劃殺光所有的同伴,豈不換成盜賊集體墮三惡道、受無量苦?我到底該怎麼辦?……我應該廣設方便,利益眾生,不為我自己。如果橫豎都有人要下三惡道的話,只要我去下三惡道就好了!就這麼辦!」

他驀地起身,讓一把快刀代言內心的掙扎。

眾目睽睽下刀影方落,昔日的舊識、今日的臥底賊、剛剛加入同伴的新人,已當場慘死刀下。屍體,應聲倒臥。他平靜地面對眾人的驚慌。

「天啊……你搞什麼?你不是大婆羅門的兒子嗎?你出身尊貴,又是善良的修行人,怎麼做出這種可怕的壞事?」

「你們說得對,我不應該做壞事。可是,為了利益眾生,為了你們大家,我不得不……」他下跪了。面對大眾,他輕輕地合起掌,滿心懺悔慚愧。

「殺人的是你,對我們哪有什麼好處?」

「我本來就認識他。他是盜賊集團派來臥底的,對方原本初夜打算進攻,他是內應。人是我殺的沒錯。為了大家,我一人做事一人擔。此地不宜久留,你們最好立刻趕路返鄉,我一個人留下來善後。」

五百個同伴聽完他的解釋,不禁放聲大哭:「世間人最重視性命,最害怕死亡。為了救命保命,一切眾生都可以捨棄金銀、珍寶、國城、妻子、衣服、飲食,不惜一切;我們的命是你救下來的啊……為了我們,你不惜一個人承擔殺人下三惡報的苦報……為報答你的大恩,我們決定全體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送走了同伴,他守在原地等到初夜。大批敵人一衝進來,看見地上的屍體,也看見他的刀血跡還未全乾。

五百群賊大怒:「喂,你不是出身自大婆羅門家族嗎?一個出身上流社會的大善人,怎麼可以幹出這種大惡事?」

「……是沒錯。我知道我不應該殺人。不過,為利益一切眾生,也為了保護你們的命,非殺不可。」一個人面對整群敵人,他慢慢地開口了。

「殺人的是你,干我們屁事?」

「他,」他指著屍體,「早就把你們的計劃告訴我了。我雖然知道,可是沒有直接向國王回報派兵來追補,也沒有叫同伴們先下手為強,把你們一次全殺光。要不是這樣,你們能活到現在,對我大吼大叫嗎?」

「啊,說得也是……慈悲的大士!我們的命是你救的;你希望我們怎麼報答?」

「那就發無上菩提心吧。」

眾賊為報救命之恩,當場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之後,歡天喜地告退而去。

殺一個人、救九百九十九條命之後,他一個人留下來,承擔殺業的果報。為此,他超越九劫,疾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圓成佛果,號為釋迦牟尼佛。


原典出處:《大方便佛報恩經第七卷》


2011/08/07

股崩之日、她的歌


難得望幾秒報紙上的頭版頭條新聞
它用大大的中文字,驚悚的美編,以色塵聲嘶力竭

「全球股崩啦,這裏崩得尤其厲害!」這麼絕望又尖銳地無聲叫囂著。她,就在此刻,在身後唱起歌:「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唱著唱著,稚嫩的童嗓,唱得真好。小手放在大手裏,唱著唱著,幾十年前電視熱播的卡通主題歌。她的歌,召喚回那個很窮、很窮的「小甜甜時代」--

當時,沒什麼人擁有電視、手機、小車、高級音響;很少人知道世界上存在著電腦。也因為很窮,多數人老老實實靠著各種型態的勞力付出來養家過活,懂得投資或玩股票的人很少,漲跌聚崩之事通常也無關生活緊要。那時,奢侈或名牌不太有必要,人心老實安份,拼物質面子還不如顧好家庭裏子。

「上工而作,下工而息,股力於我何有哉!」或許,正為了投機或鑽小道的人少,付出務實社會貢獻的人多,所以,表面上賺的鈔票數字少歸少,多半人有自宅、甚至有自地。有規畫頭腦的人也不會縱情酒色花光薪水,而是七早八早替每一個小孩買下一棟房子。現代人那種每個人都穿得差不多、工廠量產罐頭似、通通一模一樣的流行衣服或包包也不是那麼時尚,人們真正的好衣服或配件,是到布料行挑布、再親自登門量身訂做、世界上「很可能」就僅此一件的客製化特製品。

她唱得極好,好到召喚出童年記憶。

「真了不起,」我思惟,「台灣那時窮成那樣,還是把我們這代小孩子一個一個拉拔大了……」父親節快到了,滿街的新手父母追著小朋友問:「你要吃什麼?爸爸買!」「啊,看她要喝什麼,買給她啦……」「你想吃什麼?」股再怎麼崩,當父母的為愛女愛子掏錢依然面不改色。當爸爸的,總有自己喝白開水,卻笑咪咪望著小孩子喝昂貴飲品的本事。

在情人節的夜色裏,天下第一痴情種依然是父母。

最死忠又最捨得花錢的消費者也一樣是父母。

等到有一天,小女孩,妳老了,忽然又再度聽到另一個小女孩清唱起小甜甜時,妳也會忽然發現,原來,世上最多情無悔的人,還是父母親。大股崩歸大股崩,父母的痴情消費力又會讓它再度長紅……

2011/08/06

佛典故事:雙蟲記 Tale of Two Worms


「癢死了,這樣子叫我怎麼打坐?」比丘忍不住動了一下。他翻來翻去找老半天,終於在衣服上找到一隻小虱子。

「喂,小虱子,我們打個商量如何?我打坐的時候,你就乖乖地別動、別吸血;等我下了座,你再用餐補充營養,怎麼樣?」小虱子聽聽覺得有道理,也就乖乖如法照辦:「那麼,一言為定喲。」

一人一虱正相安無事,偏偏又來了個意料外的不速之客。

小土蚤慢慢跳到小虱子身旁,偷偷探問:「喂,小兄弟,你都吃什麼,吃得這麼肥啊?」小虱子老實地回答:「哦,我家主人常常打坐,跟我約好,只要他打坐,我就乖乖別動;等到他下座,就隨我喝血,愛怎麼喝、就怎麼喝;你看,我一直遵守約定、乖乖守規矩,才會營養這麼好,愈養愈胖!」小土蚤一聽,這麼好康的代誌,我也要!於是,他就請求小虱子:「那,算我一份,我也加入吧?」「哪,好啊,隨便你。」小虱子爽快地同意了。

又到了比丘打坐的時間。新來的小土蚤一上身,聞到人體血肉香,馬上忍不住大吸特吸,整得比丘渾身又痛又癢。他痛苦不堪,只好脫下衣服,放把火燒掉。兩隻寄宿在衣服上的小蟲蟲,也就當場雙雙一命嗚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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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後,坐禪比丘成佛了,號為迦葉佛。又過了很久、很久,小虱子也成佛了,號為釋迦牟尼佛。小土蚤還沒有成佛,名為提婆達多。過去生一起當小蟲時,小土蚤為了吸血而害小虱子短命身亡;等到一起轉世為人時,提婆達多仍然常懷惡心加害佛陀。不過,佛陀以值遇提婆達多才能速得成佛的緣故,為感念他累世以來的恩德,經常慈心相待;哪怕提婆達多為了出佛身血而下墮無間地獄時也一樣。


************************

這天,侍者阿難遵照佛陀的交待,動身前往地獄,探望提婆達多。


阿難站在地獄門外,問守門的牛頭:「請為我喚來提婆達多,謝謝您。」牛頭反問:「你到底是要找哪尊佛的提婆達多啊?過去每一尊佛都有他的提婆達多。」阿難吃了一驚:「哦,我要找的是釋迦牟尼佛的提婆達多。」牛頭聽懂了,就叫出了提婆達多:「喂,釋迦牟尼佛的提婆達多,阿難在外面,說要來看看你。」於是,提婆達多就面露微笑地現身了:「啊,來得正好,阿難!佛陀還在掛念我嗎?」


阿難答:「佛陀交待我來問候您。無間地獄的痛苦,您還可以忍得住嗎?」


提婆達多爽快地回答:「我哪,身處阿鼻地獄,就像比丘入定、達到三禪時一樣快樂啊……」


這一席話,對阿難震撼不小。他回精舍向佛陀報告之後,佛陀開示道:「菩薩摩訶薩修大方便以接引眾生,受生死無量大苦而不以為患。若有人言,提婆達多實是惡人、入阿鼻獄者,無有是處!」


原典出處:《大方便佛報恩經第四卷》

After "Deer Girl"


It surely was, is, and forever will be a story that warms people's hearts, even enlightens people's minds. Deer girl, a beauty who later became Buddha's mother, showed one of her previous lives to all of us: a romantic love story in a buddhist sutra, and a warm story between father and daughter, too.

Somehow I chose to write from the father's point of view; not just for the up-coming Father's Day, but I tried to focus on the two fathers' inner mental or spiritual world. Talking or thinking about one's beloved young daughter maybe one of the nicest things to do for a man who has the great gift of a little girl.

Someone may wonder, it that all? No Part 4? FIN?

Well, if I continue from the end of the sutra, it will become a novel then...

Let's just keep it this way, OK?

2011/08/03

佛典故事:鹿女(三) Deer Girl [Part 3]


女兒,爸爸依然在山裏。而妳,也依然在我心裏。

妳生下的五百個王子長大了。他們力大無窮,四處出征,討伐反叛的鄰國,安定天下。那天,五百兄弟齊聚蓮花池畔,看著水面倒影,若有所思。

「世間一切諸法,如幻、如化、如夢,如同我們在水中的倒影,本質並不真實……」「我們又何嘗不是?」「是啊。雖然身為富豪又尊貴的王子,處在深宮享盡五欲之樂,不過,青春、體力、美色都無法永久保持……」「沒錯。世間上的事物有成必有敗,人有生必有死。」「兄弟們,哪怕今日俊秀英朗,早晚我們也會老,不是嗎?」「哎……有誰不病、不死呢?哪怕百年長壽,也一樣會死啊。」

並非年輕令他們愁悶;而是人生不可逆轉的現實--從生到死這條不歸路。他們回宮,求妳們夫妻二人允許他們集體出家。出於父愛,不忍心拒絕的國王同意了。出於母愛,妳開口要求他們莫出外遠行,直接在皇室後園的森林中建立道場,由妳來親自打點四事供養,讓他們安心辦道。

女兒,妳有一個修行人當父親,現在又有了整群身為出家人的兒子。妳的父親是五通仙人,而妳的五百個兒子則悉數證得辟支佛果。在他們入涅槃後,妳收取他們的遺骨,在後園起塔,日日以名香、美樂供養。

妳的確是世間難能可貴的奇女子。妳的煩惱與世間大多數的庸脂俗粉都不一樣。妳靜靜地站在辟支佛塔前,面帶愁容地自言自語起來:「哎。可嘆我生了五百個王子,雖然出家證果,結果沒半個發菩提心……我立誓以供養五百位辟支佛、起五百塔供養舍利的功德,全數回向,普利一切眾生,也回向我自己在未來世不用生這麼多不發菩提心的兒子;只要生一個會發菩提心的兒子,他懂得發起道心,現世出家成佛就好了!」

妳的心,妳的語言,妳的願力,一一勝於我的咒術力……

很久、很久之後,妳轉世再度生於王室,名叫摩耶。妳也果真如願生下一個懂得發菩提心、現世出家成道的兒子。他的名字,就叫釋迦牟尼佛。

原典出處:《大方便佛報恩經第三卷》

2011/08/02

佛典故事:鹿女(二) Deer Girl [Part 2]


負著爸爸的詛咒出嫁的女兒,能不能得到幸福呢?出於一時衝動,完全沒詢問五百後宮妻妾的意見,直接從深山奪回一個青澀的少女立為王后的國王,有沒有可能幸福呢?

妳才十四歲,一個稀世絕美的年輕少女。波羅奈國王對妳深深迷戀,百般寵愛。回宮未久,妳就懷孕了。他每天親自照顧妳,讓妳睡上好細飲的床,吃珍貴營養的美食,一心只希望妳能替他生下王子,繼承王位。他濃烈的愛,成為詛咒成真的催化劑。

妳在痛楚中生下了一朵蓮華。

妳的丈夫雖是個國王,卻也只不過是個年輕、不成熟的準爸爸。在產房外著急半天,等來等去只等到一朵花,讓他心理大受刺激,當場大發脾氣:「這算什麼?果然,畢竟是畜生的女兒罷了,難怪會生出這種東西!」我了解妳那國王丈夫的個性:衝動、直接、情緒化、不夠穩重。過分期待兒子的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現實,產生極端的失望,怒火完全燒光了理智。他忘記正是妳足下成片的蓮花海,才讓他發現妳的存在;也忘記他自己是個多麼喜歡蓮花的人。在盛怒下,他解除了妳貴為王后的身份,把產後身體虛弱的妳打入冷宮,派手下將妳辛苦生出的蓮花當作垃圾丟掉。

女兒,妳痛苦嗎?妳痛苦時,會不會想起呵護妳的爸爸?

一個當爸爸的人,應該如此憎恨著心愛的獨生女嗎?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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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當妳在冷宮裏孤單地傷心哭泣時,妳的丈夫為了排遣苦悶的心情,找來群臣親信,在後花園裏娛樂遊戲,並找來大力士與象馬鬥戰以供觀賞。女兒啊,貴族生活就是這樣。想尋歡作樂時,就以下人為奴、以虐待動物為樂啊……當號稱第一的大力士跳躍奔馳時,大地為之震動,也影響到蓮花池。這一震,池邊巨大的珊瑚底下藏著的大紅蓮花順勢滑落池中,激出陣陣水花。

妳的丈夫是個愛花的人。他一看到這朵花就心情大好:「啊,好美的蓮花啊,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美的蓮花……快點去撿來給本王!」使者接令,馬上下水取。當他全身溼透地捧著蓮花上岸時,語氣竟有著難以克制的興奮:「大王、大王,這真是世間無比的蓮花啊!你看,這朵花一共有五百片花瓣,每片花瓣底下還各藏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啊……。這真是太神奇了!」

他一驚,反問:「真的?難道說,這是我的鹿母夫人生下的花嗎?她生下的蓮花,丟到哪裏去了?」「報告大王!就埋在這個水池邊的大珊瑚底下。」在這當下,我這個傻氣又性急的女婿終於明白他錯怪了妳;他的的確確已經成為父親,只是他並不知道。

女兒,爸爸才擁有妳一個孩子,已經心疼、心碎至此;妳的丈夫大悲大喜,忽然發現自己一下子成為五百個兒子的父親,又是何等心境呢?他立刻奔向冷宮,抱著消瘦的妳悔恨不已:「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太笨,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一時氣昏了頭……我沒有智慧,我很白目,我脾氣太壞,我個性太衝動,我沒有珍惜妳的好……,是我誤會了妳,全部都是我的錯……妳永遠是我的王后……請原諒我這個有待反省檢討的丈夫,好不好?」

女兒,他還很年輕。作為一個新手爸爸,心裏的喜悅難以形容,每天都忙著處理小孩子的事。他找人來替五百個兒子算命,又下召全國,打算挑選五百個優質奶媽進宮。妳看他為了一大群兒子耗費國庫資源,終於看不下去了:「王,別再打擾百姓、消耗人力物力了……五百個兒子要是每一個都開銷這麼大,會過度勞民傷財啊。你在娶我之前,宮裏本來就有五百位夫人,只是向來未曾生育子嗣,心懷嫉妒。不如這樣吧,把一個孩子交給一位夫人照顧,也順道省下民間資源,你覺得呢?」

「她們嫉妒、惱害妳已久。若妳今天開口要我下令處她們鞭刑或驅逐出境,甚至是處以死刑,我都會聽妳的……沒想到妳竟然能夠放下這段日子以來的怨結!妳真是世間少見啊!就依妳的意思處理。」他為娶到妳這麼特殊的女孩,深感不可思議:「妳真的是世間稀有啊……我實在是不如妳……」

妳聞言笑了:「貪心和瞋心,都可以從嫉妬心當中產生。我是仙人的孩子,是修行人的孩子啊,大王。爸爸教我,以忍耐來對待惡性眾生,以和順來感化瞋心重的人。我從出生已來,從來沒有與他人相爭過。打個比方,就像有人夜行看見樹影,心裏誤以為是盜賊、惡鬼,心生恐怖,盲目地在黑暗中到處逃跑,不小心掉下懸崖或水邊、誤入荊棘叢林而喪身失命一樣;人為了打妄想,能產生無量無邊的禍害啊。一切眾生都是這樣,從生到死,如蠶以繭自縳,如飛蛾撲燈火,自做自受。一切眾惡不都是先從一念妄想開始的嗎?夫人們也同樣是如此。我本來就不應該和她們勾心鬥角啊。」

入宮雖久,卻從未生下一兒半女的五百夫人們,忽然得到照顧、養育王子們的機會,開心極了。她們集體向妳道歉,從此真心以姐妹之情相待,並且將妳生下的王子們細心照料,視同己出。

原典出處:《大方便佛報恩經第三卷》

2011/08/01

佛典故事:鹿女(一) Deer Girl [Part 1]


女兒,為什麼不回過頭,再看爸爸一眼?

我站在高山上,遠遠地看著妳,捨不得移開目光。女兒,妳知道嗎?

妳柔弱嬌小的身影,漸漸地遠了、淡了,溶入遠山暮色,也溶入我的淚水。我到底該不該就此回去?不,我不該先走。女兒,如果妳也捨不得爸爸,一回頭卻找不到爸爸熟悉的慈容,心裏不知會有多麼難過……所以,爸爸就一直站在這裏,等著妳好了。

站在原地,等妳回頭。

可是妳沒有。

我,還是在這裏。身在毘婆尸如來入滅後的末法時代,身處波羅奈國境內的聖遊居山,身為眾五通神仙之一的南窟仙人。我在這裏,靜靜看著妳出嫁。看著我心裏永遠長不大的妳;那連回頭看一眼也沒有的妳。

妳是我與母鹿所生下的孩子:鹿女。

有一天,我出門到泉邊浣衣。有一隻母鹿剛好也來喝泉水,牠舐了舐石頭上殘流的垢汁,又舐了舐牠自己的身體,竟懷孕了。臨盆那天,牠回到泉邊的石頭上大聲哀鳴,在巨痛中生下了妳。我尋聲前往,發現剛生下女嬰的母鹿。牠一看見我的人影,馬上就起身離開了。

妳是個非常漂亮、可愛的小女嬰。我用草衣輕裹著妳,替妳擦拭,抱妳回家,小心翼翼用各類上好的妙果,把妳扶養長大。今天妳才剛滿十四歲,一不小心把我交待妳看好的火種弄滅了。於是,我交待妳走到北窟,向北窟仙人討新的火種。

妳一向乖巧,馬上就動身出發。妳每走一步,腳下就出現一朵盛開的蓮花,朵朵綻放、串串相連,將南北二窟之間的山路踏成了花海。北窟仙人看到妳腳下盛放的花,告訴妳,只要右遶仙窟七匝,就把火種給妳。妳依言而行,踏出七圈蓮花。北窟仙人給了妳火種,交待妳要從右邊返回南窟,柔順的妳也照做了。

只是,山間芬芳純淨的蓮花,卻吸引了他──妳的丈夫波羅奈王。

妳離開北窟、返回南窟後不久,正巧值遇波羅奈王一行王室成員入山遊獵打鹿。波羅奈王深深被花海感動了,獨自乘象去拜見北窟仙人。

「善哉!善哉!大德神仙!大仙導師!福德巍巍,其事如是!」波羅奈王讚嘆不已。「大王,您誤會了。地上出現這些蓮華,並不是因為我的緣故……」北窟仙人急忙解釋。「哦?不是大師的話,是誰?」波羅奈王很好奇。「大王!那是南窟仙人的女兒走路時化現的蓮花,她每走一步就化生一朵。那個女孩長相絕美,實為世所稀有……」北窟仙人才說明完,波羅奈王就興高采烈地轉身趕往南窟來見我。

妳的國王丈夫,是個性急的人。我才開口打完招呼,他竟應我這麼一句:「南窟仙人,聽說你有個女兒。把她嫁給我吧?」這麼直接又事發突然,我一時間竟有點反應不過來:「……大王,貧道是有個女兒沒錯,可是她才剛滿十四歲,還是小孩啊。她又幼稚,又不懂事,再加上從小住在深山裏,對人間百態一無所知,國王怎麼會想娶她?而且,我女兒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是動物生的啊……」我把母鹿生下妳的往事仔細講了一遍,本想就此勸退他,沒想到他竟一臉無所謂的表情:「這樣子啊?沒關係。鹿女現在人呢?」「就在這裏,大王。」

妳的國王丈夫馬上起身入內。他才看妳一眼,就決定要帶妳走。他命令手下眾臣,替妳換上名服華衣,準備當場迎娶入宮。妳無奈地聽從,雙眼滿是恐懼。女兒啊,妳從出生以來,都在爸爸的保護下長大,哪裏懂得人心?又何曾見過王室聲勢浩大的場面?

短短一天之內,憑短短幾句話,妳就被迫離開爸爸,我實在捨不得。

可是,妳甚至沒有回頭望一眼。一眼也沒有。

女兒,為此,我開始恨妳。果然是畜牲所生,沒有人性。養妳到大,才一被國王看上,就把爸爸忘得一乾二淨。女兒啊,我要用呪術來詛咒妳。假如國王不寵愛妳就算了;萬一他非常疼愛妳的話,我要他變心拋棄妳,讓妳痛不欲生!


原典出處:《大方便佛報恩經第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