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16日 星期一

It:女性化霸凌(九十)


師兄弟知道我嗜文學並不吃驚。中文研究系所科班出身、氣質典雅超塵的前中文教授法師甚至以憐愛學生的眼光注視我:「可以讀文學啊!好的文學。師父有說過可以讀,選好的。」但師兄弟知道我嗜原版英文文學時態度就非同小可了。或怨:「怎麼不讀中文版?哪有台灣人一天到晚抱著英文書?」或笑笑贊助、默默支持、熱心研討。外文研究系所科班出身、氣質奔放活潑的眾多法師們以同類之心相待,說不完的話題與分享。

「你讀史蒂芬金?不會吧!」美好的美國書店裏一本精裝全新的It只要美金一元。相當於用台幣三、四十元買到原價一千多元的新書。法師精彩完表情隨手散花似拋完滿室嘆訝,微搖頭,隨我去。會成天寫詩拍花追松鼠的師兄弟本來就外星人,這麼想。

全新原版It排序在厚厚的美國近代史、美國宗研所博士佛教暢銷書、英版聖經、英版可蘭經、後現代宗教小說、法律文學、園藝需知、……大量讀物之後,一直到它淺淺擱在台灣道場圖書架上安板都沒空讀。拖到這一部經典反霸凌犯罪心理恐怖小說拍成畫面唯美的電影才終於有空了。當初吸引我花一美元買下的是它的簡介伏筆:孩子們充斥惡夢、暴力、謀殺的童年與皮笑肉不笑的殺童魔小丑。直覺上,它觸及的核心課題是虐童問題與霸凌暴力。父女性虐,父子家暴,母子軟禁,校園幫派暴力,虐殺兒童,肥胖歧視,相貌歧視,女性暴力,性醜聞謠言,屠宰場不人道動物謀殺,It碰觸的議題在成書年代是各國社會禁忌,年年死傷無數卻被大量成人遮掩隱瞞。

It成功召喚我的恐怖記憶。傳統市場外,幼稚園中小班的我呆立著等祖母買菜,遠遠看大馬路對面一群年紀約莫國小中高年級的男孩子在烈日下進行激烈的肢體遊戲,奔跑,衝撞,扭打,閃躲,追逐。我專注地看著,直到其中一個男孩被其他男孩意外推倒,他的其中一隻耳朵命中路邊攤附近尖銳的木條深深插入,當場從他下垂的耳朵流出大量乳白色的濃泡液體。時差幾秒,他從喉間撕裂般爆出高分貝的哭叫聲嚇壞沿路擺攤的成人與不知所措的同伴,我也傻了。他撲地痛哭,大人們衝出來扶他,大人們問他是誰家孩子,大人們狂奔到府叫他媽媽出面,她在幾分鐘內現身架他上車送醫……

他會死嗎?(我自問自答)

只是一個耳朵壞掉不會死對不對?(好痛)

他們打架還是意外?(男生真粗魯,我打架從不弄壞別人耳朵)

童年本來就是一場掙扎求生的惡夢。我們目送小夥伴病故身亡或受虐挨揍或被雙親遺棄,我們討好大人、服從成人以避免成人打罵施虐,我們走過女生圈、男生圈各式各樣各種身份年齡的不同暴力風格,我們冷冷忍耐男性長輩們邊翻色情刊物、租色情錄影帶邊譏笑男玩伴們乳臭未乾沒經驗的低俗對話再淡淡聽激將法過後一起偷零用錢去嫖年紀很老的妓女的小學男孩膚淺的吹牛,我們躲色狼,我們經年累月被大人恐嚇懷孕墮胎會毀掉一個女孩一輩子,我們在同學間忍耐沒個盡頭的結黨組派小圈圈……It太寫實了,寫實到把吞食人間的普及暴力文化形象為千變萬化的吃人小丑。死亡與暴力的的確確與童年相依相偎共伴而存,死亡是生命揮之不去的影子,而暴力是血書的虐詩。童年本來就是私恐怖片,一人一部,我如何忍心生個新生命來飽受折磨?

自我防衛機制讓每個人的童年記憶自動剪接排版放大縮小修圖換裝。如果記憶百分之百誠實忠於實相的話,世間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童年不恐怖。在三毒無明熾盛的成人底下掙扎成長、拼命自保,誰沒痛苦過呢?

It指涉的真的只是變態殺童小丑嗎?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