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8日 星期一

人子,幽谷,透明的我執

 

活在父權社會的星球,只要業報身是男性就贏了一半。現俗相有世俗種種肯定,現宗教師相有出世種種肯定。這顆星球給男性非常大的職涯空間與自尊、自信、自主、希望。女性不一樣;如果女性沒有公領域因緣,只會被父權傳統推向戀愛、結婚、生育。如果女有公領域因緣,就會遭受質疑為何沒有戀愛、結婚、生育。

像我這樣,一出生就被全家族哀怨為何「生錯性別」?為何我不是長「男」?像我們這樣從出生就被整體否定的存在是要靠多大的勇氣撐人生呢……性別歧視是遠遠超出自卑與自信兩極的,性別歧視是從根本上否定女性的生存意義:「妳根本就不應該出生!妳的生理結構與器官結構錯誤!」奇怪的是,除了俗家家族哀怨我不是生為男兒身,我認識的人都很高興我示現女相!哪門子因果……

「我真的應該出生嗎?我應該活著嗎?」這才是身為女性在承受女性業報身後的生存處境。女性受盡父權社會的欺凌後,除非有女性自覺與平權概念,下場就是再去欺凌其他女性。這也是我會積極迴避「會用性別壓迫打壓新生代女性的舊式女性」的文化主因:哪裏有嫉妒就迴避,哪裏有反挫就迴避,哪裏有沒救的歧視意識型態就迴避。

《人子》一書有一篇故事「幽谷」提及一種透明的花,無論開不開花都不可捉摸的花。像我這樣背負一生「可惜你不是男的」的全盤生命否定的人身上是看不出來有任何自卑感的;因為自始就是逼近透明的,沒什麼活人的存在感。「生理女性」的人生之花無論開出什麼顏色都會為了器官結構不是「生理男性」而被次級化,開花或不開花的差異事實上並不大。

聽男眾法師們高談闊論「我執」、「我所」、「我愛」,在在有強烈的社會存在感。常樂我淨的自信為何要示現男身才天上天下頂天立地?這裏是父權星球,我們只要示現女身就是某種文化意義上的透明人。被他人以恭敬心對待對於生理女性而言是相當稀少的社會經驗(「母親」身份以外不多見),相反的,只要身體是生理女性,一輩子都會被高規格要求必須恭敬大量生理男性(「父親」身份以外還有龐大的社會身份值得尊敬)。

我發過願要度很多男眾出家當比丘。正為我走婦運、女性主義幾十年,我很清楚父權社會替女眾設下多少限制,我知道有多少因緣限制是無可救藥、徹底沒救的。我知道,所以我盡全力成就有救的人。

每一位曾經思索「自尊」、「自卑」、「自信」、「自我」等問題的法師都很幸運,都是找到適當的顏色,已經綻放的人生之花。我很少想這類議題,無論我多努力多拼命,我收到的經常是一聲嘆息:「可惜你不是男的。」這類100%否定存在意義的價值認定在生理意義上看似存在個人,在社會意義上根本就是透明人。

以一個透明大半生的人的透明向度,我試著表達一點客觀的心得,也給所有已經找到人生顏色、順勢開花的花兒們無量祝福。只有青春期的孩子與完全欠缺真實社會歷練的僧眾會誤以為我是一個自信滿滿的人生勝利組……會有這種錯覺的主因來自我的心念:我是一個非常會肯定別人的人。真正的理由是我的心常常肯定他人,產生一種好像我本人很有信心的氣場與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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