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拋棄的「精神病繼承」

遇見已圓寂的老尼師的五十歲孫子，聽他口述一場悲慘虐童案。他的父親自幼暴力施虐，讓他才十幾歲就自閉、發瘋、確診為歇斯底裏，精神科醫師只是苦勸他的暴力父不要給他太大的壓力就了了。家人帶他跑遍各大醫院精神科與各宗教道場，他試過三皈依、各類受洗、一貫道點傳，數度自殺未遂，直到今天沒治好過。他學習到父親的暴力手段，自述路見不平就想揍人。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受創的親生父親沒有病識感，把戰時軍隊軍事化人際模式原封不動適用於父子互動，以家暴活活逼瘋親生兒子。那是一場重度虐童案：沒通報，沒隔離，沒安置。他清楚描述大量打罵虐待言行，還原案發現場兒童反應的驚恐表情、慌張眼神、顫抖嘴角、自保動作，以五十歲的年老身體再現一個小男孩的無助與痛苦。連浴室毛巾沒像軍中拉成平整直角都要瘋狂打罵。有時打罵不夠，還外加家庭用品當「兒童刑具」。

當年他父親狠揍童年的他。有時抓到戶外打給所有街坊鄰居圍觀苦勸住手，有時在家狠虐給他母親看。有一次，她失控衝到廚房抓菜刀扔地上對他父親大叫：「你不如直接殺了他，以後省力氣不必打！」她亮刀以暴制暴嚇止他的暴力爸。

「我不恨我父親。」他說。「現在他老了、病了，換我媽捏他！」家暴男老了現世報；妻子不愛，兒子發瘋。

「你會想自殺嗎？」我小心地問。語氣溫暖。

「有啊，很多次！我就一個人騎車到山裏衝啊，想說一個人撞死不要再回去。可是最後還是沒有。」

「你現在還會想自殺嗎？」我非常專心地直視他泛淚充血的眼。

「現在？不會了啦！」

「你很堅強，」我對他說了一段沒有任何傳統老生代敢告訴他的真話：「你爸爸做錯了。父母不可以那樣對待孩子，家暴虐童。換做國外早就被告抓去關了，是台灣早期法治太差才沒處理。你是受害者。如果把這個心病、心結打開，你的晚年會比較健康、快樂。」

通常台灣民間面對各大醫院無解的心病、精神病、創傷個案的策略就是跑遍各教各宗道場、什麼都試什麼都拜。事主通常有豐富多元的宗教背景與多重入教體驗，對互相矛盾的教義無感，不持任何宗教戒律。什麼都信說到底等於什麼都不信，沒有核心信仰與修行方向。不實修故，心病心結如初。

備註：

受害事主從兒童期一路病到老年期，無法痊癒。學業受挫，工作受挫，背幾百萬債務，口中的父親形象千變萬化（軍人、官員、軍官、醫生、商人），嚴苛、暴力、無情、兇殘、不講情理。

兩代父子都有精神疾病。究竟是遺傳基因先天不良、親子互動後天劣化、先天後天惡性循環強化、還是其他？回到迄今無解的台灣香火迷思：「大家明明知道一個男眾有人格問題、精神問題、暴力傾向，為何放任他行淫生育再製不幸？」

民法繼承編有太多人力極限。舉例而言，兒子無法拋棄來自父親的「精神病繼承」也無法拒絕父親的「暴力言行負向資源」，身為被逼瘋一輩子、自殺未遂、人生全毀的新生代受害者還要迎合台灣孝道迷思強調「一點都不恨父親」。

佛法所謂「冤親債主」指的正是這個。宿世欠了父母，這生投胎來受苦受難：欠命還命，欠債還債。表面上身份是親人，相處起來事實上是仇人。

很可惜，他的外婆老來出家時完全沒有解決她的外子與外孫的「世代心病」。她也無能為力吧？畢竟，婚姻品質糟成這樣，她的女兒仍宥限於社會眼光、社會考量不敢離婚撐到老，身為外婆的她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