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日 星期五

房思琪非愛非非愛的「初戀」地獄

之一、處女情結與戀童癖:「淫欲」為生死無明根本煩惱

人類的基因組構有天生缺陷。這一兩萬年的生命史中,人類曾有高比例人口流行戀童癖性行為或早婚文化(成年壯男將幼弱女童破處的不良習俗),數百千代人類留下的基因都殘留著對幼稚、發育不全的未成年女童、未成年少女的肉體的不當淫欲或社會文化風俗。

處女情結直到當下的地球還是社會問題。男眾的世界裏,光憑肉身辨識處男身份是絕對不可行的;但是,與此一百八十度相反,單憑肉身辨識處女身份非常容易,甚至不需要太高的智商。

世世代代的男眾都無比迷戀「處女」的概念:妳是我的,我是妳生命裏的第一個。我是在妳的身體王國裏唯一登基的王。我是妳唯一的男人。在處女情結與對應而生的大量古老婚俗、性道德戒條、文化建構以外,還有另一項更空泛無解的超迷因伴隨誕生:淫欲以外,愛情到底在不在場?

小小的房思琪看著天花板搖得像大地震一樣,囁嚅著問:你愛我嗎?

之二、玫瑰颱風讀書天

房思琪是奕含生下的「女兒」,活在一本描寫淫欲地獄卻反諷地命名為初戀樂園的暢銷小說裏。它註定要成為文學史上以處女之血染紅的醒目地標。房思琪不是奕含,她只是絕美的精緻五官有一些些遺傳到母親的影子。奕含是我的小妹妹臉友。在她的小說(紅遍全台賣到斷貨排隊等,黑市網拍吼出天價也成交)出版前,常常上網抒發心事,寫短短的小巧回憶錄。

我在婦運界太久,直覺知道她受過重創。她每貼一篇,我就心碎一次。美麗又不是她的錯,該死的男人們不會告白或獻花,一個接一個性騷;最白目的一個坐在圖書館拉下褲子對準她那張美麗的臉與大眼睛自慰,射給她看。某大學的圖書館,對不起列祖列宗文明地噴射出不文明獸性。她那些自剖傷痕的血淚文章讀在我這種養過小孩(視妹如女)的人心目裏簡直像全世界都集體感染陽萎-19算了一樣沒救。她寫受傷與治療,是吧?當時我不曉得她寫的是一本叫《世界啊,再見》的臉書。

小說出版後大紅大紫,我恭喜過她。

她往生後,我常常回頭去讀她的文帖,總挑晚上。

她的作品開始全台大缺貨,我明知有大量臉友手邊有書,我甚至知道經手該書的熟人們包準連原稿原檔都有,但我沒辦法讀她的作品。我甚至在哭與不哭的疆界經行一遍又一遍地念佛回向著,不該哭吧,助念天條。可以哭吧,這麼水靈靈的小妹妹、小臉友。非哭非非哭吧,萬一順手招喚我自己那尊自殺亡母的記憶幽靈,也許我還有三大劫的空淚可以流瀉到台北市的夜之光河裏沸騰。

哦,不可以,我現在是師父。

不可以像個輕擁小妹妹自殺屍身而放聲哭嚎的大姐姐。

我開示給自己聽,無聲。

因為工作的關係,縱使在書店必須預約才買得到《房思琪》的日子理論上我只要開口一定有老闆會贈書,只要我開口說我跟奕含當好多年臉友了,別人買不到的我隨便買都有,但我沒辦法。我沒辦法閱讀《房思琪》的字,我只是盯那封面一百遍、一千遍,讀那些我熟到不能再熟的名字。

這幾天玫瑰颱風,我終於在漫長的誦經生活裏難得抽出時間讀我的小妹妹寫的自殺文學。前一半我讀了,痛了,後一半沒辦法又開始跳躍。那些虛偽,那些以愛之名的虛偽,那些找不到真愛又只能以實淫包裝的假愛,那些夫妻問題、家庭暴力、男女性犯罪、從家暴被殺的可能到性侵發瘋的可能,那些我們這裏發生的欲界活地獄。

這兩天,我回想起出版社找我的那段時間。出版老手主動找我,看上我的型、我的人、我的文。她們好羨慕我的小妹妹那本書轟動全台替出版界帶來一片冰河期裏的稀有鈔票雨林,她們眨巴著大眼問我有沒有宗教界的性醜聞可以寫小說爆料?當然我「長」「這」「樣」若是我自己的事更好,一定賣到翻掉。沒有。我擁有的是成百上千的婦運工作、性別研究活動、宗教諮商接眾個案的真實故事;它們沒有任何一件是「性醜聞」,她們是一個個活生生的受傷倖存的女人。醜的是應陽萎而未陽萎的世界,不要醜到我的姐妹們身上,我想。女人靠女人的性傷害賺錢未免也太靠什麼(南無阿彌陀佛,從略)、……靠不住了。我既然沒有性醜聞可以爆料(難得挖到一個算有點美又有點會寫的竟然沒有男人的宗教料好爆?她們好失望),她們就不出書了。

傷口怎麼拿來賣版稅呢?

傷口不是拿來自利利他、拿來司改、拿來社運、拿來度眾生、拿來成佛道上菩薩資糧、拿來報眾生恩?

而後,昨天我才知道原來有另一個年輕女子也叫仙。她自殺身亡那段時日我讀的新聞稿絕大多數沒秀完整全名。寫這篇小帖子之前的幾秒,我剛剛讀完于仙的自殺遺書。文筆那麼好的人,水人沒水命,沒遇到真愛卻遇到災劫。她是那麼勇敢;我放著《房思琪》整整六年不敢讀一句半字,她身為情境受害人竟然讀得下去。那麼痛,不就像沒下麻醉針就被推進手術室挖掉惡性腫瘤一樣?痛死了,痛到她的遺書像超級超音波尖叫震動。

自殺分很多種:一種有遺書。一種沒遺書但有遺體。另一種沒遺書沒遺體但是現鬼道身回到你身邊,換個身體還愛著。母愛的偉大是它是一種甚至可以打破人類肉身的感情;換個業報身照愛不誤。

非哭非非哭仙。

誰有空哭?該修法,修個陽萎條例讓該陽性的終身陽性;或者修憲入憲讓性權有該有的法位階高度……就像愛情發生時應該先凝視雙眸有點害羞內向地告白或社交示好,先講我愛你或用肢體語言求交往同意,讓愛在欲界放回它該有的高度。把無關愛的性欲發洩事後為了逃避刑責才勉強貼上瞎掰的感情期限標示太假了,像黑心食品一樣賤賣鬼扯的愛情。

房思琪才十三歲,她不知道,也沒機會知道成人後的女法官們怎麼剖析性侵罪的認定:誰脫褲子,誰想脫褲子,誰脫誰褲子,誰被脫褲子,誰心裏想脫褲子,最後無辜的褲子跟理智一起跌到地板上休克以後,兩個人類發生什麼不文明行為(萬一怎樣會衍生孝道感恩等大量文明義務的不文明行為)。房思琪是小女生,她不知道也不會俠女騎馬一樣撲上去製造骨折再叫119派救護車把老師抬走。她不知道武俠片的俠女遇到鳥事不是講「對不起」而是亮出兵器(或牙具)剁掉老師以後仰天長嘯正當防衛。她不知道她提緊小內褲衝出去按電鈴找師母哭訴說老師想偷走她穿的內褲、老師是內褲小偷還比說對不起更像諾貝爾文學獎的文氣。她什麼都不知道,她讀文學沒讀六法全書。她讀文藝沒讀武俠。她上了補習班,沒上性別研究班。

房思琪是活在一個應集體陽萎而不集體陽萎的世界才走上自殺與發瘋的死巷。她不知道投胎當女生這件事、身上長子宮陰道這件事跟在戰場上全身背定時炸彈一樣,隨時受孕的可能性,懷孕的引信長在男人身上的現實,讓女人天生註定要像活在戰場的戰士一樣防衛身體一輩子。

女身就是國防。這個應陽而不陽的世界,有高達至少一半的女性人口一生中受過至少一次以上的性騷、性侵、性犯罪加害。全世界有十幾億被攻打的國家長在女人身上。

房思琪永遠活在十三歲長不大,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身體就是一個自主的小國家。肉身亡國在十三歲以後,她的心靈開始無盡的流亡。她的政府呢?她心中死去的女王呢?

這是房思琪的亡國恨不懂的地方。她把亡國之恨翻轉成瘋人特有的自欺欺人,她說,她的處女之國被侵略攻亡的那場性別戰爭叫愛情。

這個就是小小的小小的琪琪輸得最徹底的地方。

之三、魔界;心魔界

居士問我兩個難題:

普亭是不是「魔」披人皮來屠殺人類?

Covid-19全球大流行算不算一種「魔」?

天界有天魔,人界有人魔。

非想非非想、非愛非非愛是房思琪早熟的中文系腦袋思索的初級佛學入門世界觀,非淚非非淚是我當年失去奕含的心境。而非魔非非魔是我給上述兩個難題的暫時性解答。

說是魔,也對。

說不是魔,也對。

說並非不是魔,倒也對。

地獄存在,對不對?對。地獄都成立了,何況是「魔」?在佛學世界裏,承認生命型態多樣性的宗教宇宙觀下,無人須幫天魔化驗DNA以驗明正身。科幻世界裏就不同了;科幻以人為本位的下場是為了確認、區隔人類、外星人、AI人工機器人、特異變種人、仿真仿生人、……就必須化驗DNA加以比對。

愛與淫的地獄被小小的小小的房思琪以文學證詞說過了、說盡了、說到人都瘋了;而戰爭與屠殺的地獄還在烏克蘭國境內被俄國軍隊型塑與基改。誰倖存,誰書寫。地獄的故事,我們都有義務說給後世子孫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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