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誰？

 

很久很久以前，她們被惹毛了就來找我。出家眾刻意找我吃素食餐廳推出的全新素食火鍋，在家眾特別採購大量糖果餅干舉辦佛前大供，目的是傾訴被「她」痛罵惡整後失序的心情或不太美好的心境。

所以，當平兒坐在我面前從她驚人的濃眉大眼掉下頂級大顆的眼淚，以顫抖的雙唇訴說「她」如何狠狠罵她一頓、踐踏她的自尊、傷透她的心，讓她下定決心離開道場時，我並不太驚訝。平兒如此痛哭一整個下午，說她這一輩子再也不願意看見「她」的人了，就此離禪轉密，成為金剛乘菩提路上忠貞不二的善女人。

很久很久以後，「她」老了，老很多。一日午後空氣裏有些熟悉的什麼氣味，有些什麼天氣、什麼微風、什麼大樹飛葉的意象，我突然想起平兒。「妳記得她嗎？」我平靜地問，「那個被妳罵跑的居士。」

「她是誰？」

「她」一臉茫然。

「誰是平兒？」

「她」張大一對老邁的遺忘之眼，完全想不起來那個曾經很熟悉的人。

「她」已經變成惡名昭彰的老人家；大家背地底狠評她的人格特質就是不停地把人逼走、逼離開，逼走兩位數以上當然大眾就默認錯一定出在「她」本身留不住人，而留不住人代表修行極度失敗。當年的平兒只是一個預兆、預演、預設、暗喻；平兒選擇離開不選擇留下來逼「她」修正的下場是接下來幾十年磨走兩位數以上的年輕人；被「她」惹毛的人一樣來找我抱怨。

忘記平兒就像遺忘任何被折磨的人一樣簡單，對「她」而言。如果「她」重視別人，不會是那種人際互動模式；如果我執能放下、利他心能提起、菩提心發得出來，不會幾十年下來一直重覆逼走別人的老舊戲碼。「她」其實內心不太在意身邊的人，年老的「她」談著沒嫁成的未婚夫、從政的遠親、職場的過往、溺愛自己的已故母親、父親在世時的家居歲月……「她」的心纏繞糾結在原生家庭，一直沒有走出來過：追憶一場沒結成的親事，忘記所有被折磨離開的人們。原來啊，一直折磨別人真正的理由是心不在焉，心不在當下的緣起法相！

而平兒呢？

平兒起了那場大煩惱，修密修一輩子成為密教在家護法，大老早結婚生子成立佛化家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