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9日 星期五

學位的夢?

 

學位這件事與學歷不太一樣。學位是對知識本身有興趣、有理想、有願心,學歷傾向單純為累積社經條件、工作條件而學習,爭取一種社會化的資格認可。學位這件事,在我人生當中足足放棄過三次,每一次我都沒有爭取,放棄也沒回頭。

第一次是老師的緣起。本來我的興趣是藝術、音樂、美學這些與升學無關的事,只為學校莫名其妙做完智商測驗之後老師登門求見家長,家長就決定斬掉那條路換成升學路。我沒有為自己爭取我要的路,一個字「好」就把人生賣掉了。其實藝術、音樂、美學也有專業知識系統,也一樣是高智商社會成就,但當時老師、家長的認知跟歐美澳日加那些先進國家的教育認知不同。

第二次是家父的緣起。為誘導我乖乖一路考試、升學、走明星學校,他從我青春期就承諾要送我出國留學。我乖乖一路拼到大學畢業,花很多時間在外文上,他事到臨頭反悔了,理由竟是「女孩子書讀太多的話,眼睛長在頭頂上嫁不掉」。事實上,書呆自有書呆的姻緣;知識份子圈內有知識份子圈的情執模式、婚戀模式;但是,家父的家庭背景沒有任何高階知識份子女性親族,他不知道,也沒經驗。他反悔,我放棄。我自己找深究的出路,挑來挑去幾選一、哪個因緣具足就讀哪個,果報就是成就出家。假如家父信守承諾讓我讀書,他事實上至少可以多把我留在世俗身份留至少七年之久;但他反悔食言了,我的出家因緣快速成熟。而且,自此對世俗身份與世俗知識份子圈不再提起回頭的念頭,我知道世俗不會圓滿我的夢。

第三次是弘法路被阻斷的緣起。出家幾年後,對法緣一定會有體會,對弘法方向有掌握幾分,知道舞台在哪、空間在哪、路頭在哪。但是,我提出來要攻博士再深造,而且不是攻世俗知識是鎖定宗教系所,僧團一樣一片反對聲浪,理由很多元、很多種;千奇百怪、啼笑皆非。甚至為此還有爸爸級比丘特地大老遠來看我,慈祥地微笑告訴我:「你不必再讀了!你的學歷夠高了!」我這個人完全沒有反抗,失望過就放棄。

我的人生短短三十幾年就經歷三場大規模的放棄自我、放棄我真心要的夢,心死過三次也夠了。後來呢?我死心以後,大環境因緣大變;台灣的大專以上院所被少子化現象逼到倒閉、併校,招收不到博士生的博士班拼命加碼博士生金錢收入與種種優惠研究條件,還是招生不足、招生掛零以後被迫關門大吉。我有沒有跑去報博士班?沒有。最大的因緣改變是我病了、老了、剩下的壽命預期年限縮短太多,我的精神體力最好的人生階段已經過完了,學成的投資報酬率(弘法實務指數)低到不能再低。

後來,當我不斷讀到博班經營多困難、招生多困難的教育新聞,我都很「放下」。法界就是這樣轉:我要時,大眾不要;等我不要時,大眾想要。空蕩蕩的博班名額一大堆,倒掉的博班、關掉的系所也一大堆,我卻不想走進那個在我三十多歲就死光光的夢。若以文學比喻的話,就像一粒巧克力放在一鍋玉米湯,巧克力最後終於悟到沒辦法當一粒玉米,沒辦法跟大家一樣。時髦的講法叫「平行時空」,心境法界平行並列,非常和平乖順地同時存在。

夢也會死的,像人生者皆歸死一樣。

理智的送行者埋掉夢就不會哭屍了,像理智的人不會挖墳叫祖先復活。

很久以前,稍稍知道我的事的人曾問過我,為什麼我沒有走另一條路去拼死拼活讀博班?我就淡淡一笑:「沒關係啊,我就回答,因為我遇到的長輩都不想圓滿我的夢,我的心死了,就好了。」當然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某個兩岸買辦型政客跟我祖父走很近、讓我的祖父多年當台商做賠本生意,從子女身上壓搾太大筆的孝養金,賠了太大筆的金錢在大陸有去無回;失敗的大陸賠錢生意消耗家父太多金錢。我隨便算都知道祖父海賠在對岸的錢夠我讀好幾個留學博士。(所以,我絕對不會選那號人物當總統。我知道他的建議只會讓他自己一個人有政商前途,但會令大量台商瘋狂賠錢,他不適合做國家決策)

正為我天生不是鬥爭型的人格,所以,幾十年下來太習慣用老舊的宮廷鬥爭文化刺激晚輩的長輩從我身上一直要不到他們要的效果;玉米相應的煮法沒辦法煮巧克力。我對修羅法界很冷漠,一生不相應。有一個大修羅型的人就嘲笑譏諷我:「沒人要用你啊!你沒有舞台!」我有沒有反抗?有沒有學鬥爭文化去爭什麼?完全沒有。我就「是嗎?舞台就您一人自己發光、自己表演享用到往生,祝福快樂順心」地放長假。要是問我的話,我可能也會淡淡一笑:「沒關係啊,我就回答,因為我遇到的長輩都不想給我舞台,我的心死了,就好了。」

事實上心性不會死,超越生死兩邊,大家都知道。

但是這種俗諦方便說很好用。

好用在於不必跟這個時代流行的修羅法界相應。

莊子那棵「沒用的怪樹」沒人用反而可以當活樹,不必當死掉的木頭。

送走這麼多亡者、亡僧以後,舞台不舞台好像也不是什麼出家重點,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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