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有一天中午我在騎樓下被一個賣餅干的中年女子大聲叫住,對我推銷餅干。她說,她有家族精神疾病遺傳,曾經精神分裂症(近年改名為「思覺失調症」)發病幾年,無法勝任一般正常人的工作,便一邊拿精障手冊領補助、一邊加入特殊團體賣慈善餅干。
她比我年輕很多但卻誤判我的年紀,很快就主動把話題切入她當時最在乎的事:她想找男人。她大聲說,雖然她有自知之明精障會遺傳、依優生學不應該生育,但是,她就算是個精神病患還是有精神正常女子的性慾。她就站著以高分貝音量告訴我:「雖然我有精神病,但是,我還是有性慾,想找伴,想結婚。」
由於她音量很大,當街公開說她有精神病還是很想找男人、很有性慾,旁邊全是玻璃落地窗、燈火通明、正處於上班時間的公司突然衝出一個西裝領帶整齊的年輕上班族,用快速到異常的速度關掉所有公司的日光燈,拉下所有玻璃落地窗外面的鐵門,最後直接鎖上公司正門,與他身後整群一樣穿上班制服的年輕男女消失在門後。我回頭看到的最後一眼是他們整群人盯著我們不放的視線,正在議論紛紛。
她的情慾言論讓他們全體害怕到直接關門大吉,反常停止營業。
世間女子通常看到出家法師的直覺就是「沒有男性性伴侶的女性」,所以有非常、非常高的比例初次見面就會突然談她們自己的情慾、性生活、私生活、戀愛婚姻生育這些圍繞淫欲核心展開的人生。我從大量偶遇的陌生女子聽到第一手口述的生命史,也經常從這裏發現很多在我的出家前的人生從來不知道的事情:為什麼有高比例的精障人士可以通過產前檢查重重關卡生下遺傳到父母精神障礙疾病的子女?
我問過有結婚生育經驗的居士,居士給我的答案很簡單。他們說,台灣早期幾十年漫長的產檢都把焦點放在身體疾病,不管夫妻與其雙方家長的精神疾病史。他們說既然產檢不篩檢精神疾病遺傳史,沒有把關精神疾病遺傳,當然一直這樣一代傳一代。這個答案對我而言算震憾;我萬萬料不到升學主義掛帥、數理自然科學國教課程的難度在全球知名的台灣在產檢實務上竟然如此鬆散。正為如此,受害婦女也親自向我證實過,她們是在明知故犯的前提下結婚生產;她們早從青春期、出嫁前就知道直系血親有精神病(包含目覩父母家暴毆夫毆妻的家暴目覩兒在內);雖然知道,甚至在讀中學、專科、高中時代都在課本上讀過優生學概念,還是明知故犯故意結婚生產。
有些極為不幸的實例完全無解:男方知道女方有嚴重精神疾病,照娶照生不誤。母親有精神疾病,生兩個女兒:一個遺傳到生母成為重度精障、一生關在家;另一個幸運逃脫遺傳、精神正常卻天天跟有精神病的生母吵架;母女鎮日吵架又天天同進同出黏在一起生活,分不開。分不開的原因是本來就有精神病的母親獲悉得癌症後發展成憂鬱症,跑去跳樓自殺,自殺未遂。父親要養家,自殺未遂又得癌症、衍生憂鬱症、天天逢人便講想自殺的母親沒人顧;所以,父親交待唯一精神正常的女兒管好精神異常、自殺未遂的生母,把重度精障的妹妹扔在家、鎖在家,母女倆鎮日跑醫院掛號看診。這種人生,對經年累月沒有正常工作、沒有正常人際圈的精神正常女兒是很大的心理負擔;她說她覺得好累。回到源頭,初初不是提起理智心不要結婚、不要行淫生育就好了嗎?
賣餅干的中年女子站在首都市中心的騎樓以高分貝的大聲音量當街宣告:「雖然我有精神病,但是,我還是有性慾,想找伴,想結婚。」而她的情慾宣示得到的反應是讓身旁的公司直接在正午烈日下關門大吉、暫停營業。
因緣不對時,一個人想透過結婚與淫欲繁殖下一代的言論宣示或行動計劃會製造社會人士的恐懼。人生很現實;外面在催婚催生時有大量前提條件設限,有所揀擇,絕大多數深明利害關係的社會人士都知道什麼樣的婚姻生產很容易成為悲劇。我並不清楚這幾年產前檢查有沒有納入嚴格的精神遺傳病史篩檢;至少我遇過的期待找伴的中年精神病患、等著抱孫的老年精神病患們都說沒有。
若以接眾而言,我從出家前到出家後足足聽了四十幾年的婚姻愛情悲劇,悲劇態樣很多。
遺傳疾病代代相傳是一種悲劇,禍延子孫。
只是出於動物本能生理衝動,單純為發洩情慾而結婚卻沒有真感情是另一種悲劇。這種悲劇的當事人為找出口經常以通姦出軌當手段,故意與第三者性交逼迫原配主動提出離婚。
以情慾香火為唯一目標的無愛婚姻無論在法律上或醫學上都沒有事前篩檢,悲劇只好一代又一代大量重覆。法律上或醫學上都沒有把關婚姻生育必須以真心真愛為前提,大量悲劇後的婚姻難民只好找宗教師訴苦。也只能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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