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6日 星期四

台灣人,別再用學費折磨學生!


我心疼台灣的學生。

我心疼所有必須走過教育體系學習知識、技能、道德、人際社交能力卻沒有全職工作謀生能力的小孩子。千萬別發夢說什麼「半工半讀自立自強」之類的傻話。大人酒肉賭博享樂逼小孩半工半讀地自擔課業高壓只換得大人癌症中風酒精中毒與小孩身心過勞病倒又慢性病拖磨一生的不幸下場。

學費問題在台灣年年吵,公校私校吵,老師學生家長吵,始終吵不出個多贏安心政策。小僧身無長處,沒才華,沒學識,沒能力,不如供養大眾一個關於學費的故事:

學費折磨我一輩子。

上昂貴的明星學校不是我的意思,完全是成人一手安排。我不懂為何捨便宜的公立學校選貴族的私立學校,事後幾乎每個學期都為學費夫妻大吵翻臉。一個不管事、不明說,一個總紅著眼眶衝出門找親友借錢。好奇怪,那樣高的薪水會繳不出小孩學費?當然繳不出來。再會賺,酗酒酗賭混不良朋友圈,三兩下就打回原形月光族。

拼死拼活苦讀考上便宜的公立明星學校,我原本以為夫妻的學費大戰就此休兵。除了國中時代被迫補一兩年英文以外,他們開口要我補習幾乎都被我一口回絕。我不想再製造其他夫妻吵架藉口。為什麼區區幾千塊的學費也能吵?我開始覺得非常奇怪。既然換學費超低的公立明星學校解決不了大人的問題,大學只要針對課程特色選擇就好了。

就讀廣受台灣學界與業界雙重肯定的私立明星大學,父親還是有話說。他不停地抱怨學費貴,每個學期難得見面都要催促轉學考台大,彷彿小孩註定非上台大不可,沒上台大就不孝不智不優不秀完全對不起他。聽了十多年的學費怨言當然也照講,一直念到我再也忍不下去為止。「爸,不然我去辦助學貸款,畢業後我自己還債。」一張酷似他的小帥臉堅定地告訴他如此女子漢的大決定時,他突然失聲笑出來。不到三秒,橫眉豎目罵不休的傳統中國父式威嚴完全垮台,換上一張迷倒外頭大量粉領上班女性的迷人笑臉:「哈,不可能啦!」

他突然用欣賞可愛小動物的溫柔笑顏唬我,我開始覺得個中有鬼。既然有鬼就要查鬼;我開始積極打探助學貸款申辦規定。沒讀細節,讀完標題我就絕望了。當年老舊的助學貸款申辦精神與宗旨在保護家境清寒學生,對家長的薪資收入設有上限門檻。年薪百萬的父親收入太高不只構成我長期無法申請獎學金的理由,還構成我除了挨罵挨批以外根本無法拿出半分骨氣自扛學貸的理由。有誰會料到年薪百萬的父親會拿他想像中的美國懇荒精神來教育下一代、逼小孩打工自扛生活費? 有誰會料到年薪百萬還捨不得出學費?世俗人的想像是富爸爸「一定」傾全力用經濟實力牢牢呵護自己的骨肉,讓親生骨肉不要苦、不要累、過上好日子。我們不是那樣。一樣是大學生,父親的大學人生是翹課、麻將、遊山玩水、女友未婚懷孕娶回家;我的大學人生是搶時間睡覺、吃泡麵啃三明治、狂打工經常累到病倒、深怕二一當掉。我們只差二十來年,活在兩個大學世界。

知道苦情的好同學、好朋友不忍心我一直強撐,出個不算壞的務實主意:「嘿,你住哪?你認不認識里長?你去找里長伯,老實跟他講你爸的狀況,拜託他用里長身份替你開一個清寒學生證明,你再拿清寒學生證明去申請助學貸款。有助學貸款也會補貼生活費、書錢,你不用再一直打工累到病倒。」「里長?我要怎麼解釋為什麼一個年薪百萬的有錢爸爸連大學學費都捨不得出,還逼小孩打工養自己?萬一東窗事發,我一輩子都要扛欺騙國家的學貸的污名不是嗎?那還用混司法界?」「唉,你爸為什麼那樣?」「……」

那一年我還不知道生母自殺的真相。我不知道在爸爸的眼裏我是什麼樣的特殊存在。我知道爸爸躲我,刻意疏遠我,童年長達七、八年幾乎不在我身邊,可是除了抱怨學費與批判政治以外,我不曉得父子之間還剩下些什麼。只為助學貸款申辦規定有家長收入上限,不甘願出錢栽培的家長邊罵邊出錢,不甘願為錢挨罵的小孩邊拿錢邊忍氣。這樣的法律規定或行政規則(不論性質如何)的核心毛病出在「家庭的想像」:一般人靠想像建構家庭倫理通則,無視人生家庭現實。

當年我安慰自己,或許堅持出學費不只是家長義務,還是父愛的證明?我假裝爸爸不是被助學貸款上限設定所逼才代繳學費;我假裝稀薄的父愛或許真的存在。直到出家多年,普通謾罵一路上飆成三字經,最後我才覺悟當年身陷親情渴望的我有多傻。「你從來沒有賺半毛錢回家!」我看著爸爸痛罵,一下要我賺錢,一下要我代繳妹妹學費,突然明白當年堅持為我繳學費根本不是親情,而是一場零親情的投資生意。他以為學費的恩情可以要脅我一輩子。他可能不知道,富家同學過的生活是開爸爸買的名車上學、刷爸爸給的副卡買高級衣服、用爸爸出的錢吃高級大餐唱歌玩樂交際。我的家務幫傭與育兒勞務市價至少價值每個月五、六萬台幣,省吃儉用打工自活替他狂砍每月至少一、兩萬正常富家子女的生活日用開銷,我月月替他大省至少六到八萬台幣支出,他向來無感無知。我吊點滴病倒,窮到天天吃泡麵路邊攤,身上的衣服不是親人送的就是幾百塊地攤貨,他總是微笑炫耀他打高爾夫球與出國度假或大方拿信用卡給弟弟妹妹上百貨公司刷那類事情。

同樣的故事不斷上演。每次我說我想讀書,有決定權的長輩總是拒絕,說沒必要再深造吧?然後不約而同讚美我的賺錢能力,明示暗示我再多努力發心替長輩多賺幾年。世間我最留戀的事情是知識,讀書求學的快樂。這股最深刻的眷戀一拔再拔,最後我放棄了。我明白長輩眼睛看到我想的不外就是搖錢樹,很會替大人賺錢,長輩不認同也不理會我的心願。等到熬過痛苦,撐過淚水,完全接受離開求學夢的人生(老病障重還求學?)後更奇怪的因緣現前了:

台灣的大學開始倒閉、收掉、整併、轉型,主要理由是少子化招生不足,再加上台灣國情特殊、國際空間長期被高壓打擊、國際職涯出路有限而難以廣招全球學生來台留學。我眼睜睜看著當年我苦求死求低聲下氣哀求卻踏不進去的研究所碩博班反過頭來變成祭出高薪、高補助、高保障來吸引學生就讀、搶學生搶破頭、老師人數過多而學生人數過少的辛苦教育職場。我萬萬沒有想到我在萬般心碎絕望下以心念永別的學校會淪落到出錢求學生來念書還苦於招生不足的境界。當年我很想讀書被長輩千擋萬擋事事擋、一切賺錢為上,現在變成新生代不想讀書、不想投資大筆學費還前途茫茫薪資少少,長輩求晚輩上學晚輩覺得根本沒必要的局面。

這是報應嗎?

時代的報應?

還是對於淪喪於金錢功利、輕賤精神理想的老生代的報應?

苦卻是苦得有代價。由於太痛苦,反而斬掉對欲界的執戀渴愛。我對世俗人熱愛的情愛家居生活沒興趣,卻對知識殿堂的理想性高度有興趣。最有興趣的事情被長輩硬生生斬了,一斬二斬三斬,欲界變成一個零魅力、死後再也無心回頭投胎的地方。這種心心念念錢錢錢、對精神文明沒什麼興趣的低度文明行星有什麼好值得再度惠顧?

苦就苦我們這一代就好了。既然大家愛生又拼命生,不要把小孩生來地球虐待。教育要付費的事實讓教育權形同「出身階級門第的基因篩揀」又讓新生代自幼面對社會階級壓力與機會不公事實已經夠糟了,還要加碼以學費開銷折磨代代被迫生下來的孩子?孩子們泡在羊水裏有簽「出生同意書」嗎?沒有!孩子被強迫生下來,被強迫接受人世種種不良制度,被強迫遺傳父母不良基因或不良社經背景,最後還要「自費花錢」搶救成人強迫孩子接受的社會不公?教育費不是國家百分之百支付又推給學生與家長自費負擔已經國家失職在先,以經濟實力與社會階級重重設限的教育機會到底稱得上什麼教育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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