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13日 星期三

無明煩惱的休眠


一切得善眠,梵志取滅度,不為欲所染,盡脫於諸處。
盡斷不祥結,降伏內煩熱,永息得睡眠,心識悉清徹。

《出曜經 樂品》

修行道上歧路多,最危殆是情見。若一直落在修方便法門不修觀取證,老死至近難有把握。在無數突如其來主動向我談她們的情慾問題的人當中,她是很特殊的一個。特殊在於反差。

在完全沒有任何警訊與事發徵兆的下午,她突然跟我提起她論及婚嫁的「前男友」。若那個「前男友」當下還在世的話理應是至少六十幾歲的老人。由於飲食習慣不佳、過度著迷煎炒油炸的華人傳統飲食,她的皮膚很糟,滿臉佈滿大小斑點,讓她顯得比實際年齡加倍衰老。由於子宮長惡性腫瘤拖延過久被迫切除整個子宮,完全失調的內分泌系統令她無法正常作息,神情氣色也相當糟。然而,就在我以為這樣的她會一心繫念生死大事、淨土修持時,她竟然開口向我談她放不下男人。她用一張完全與青春貌美無涉的蒼老病容告訴我一段讓我驚訝無比的老年告白:「修了這麼久,男人這件事我還是沒把握。」她花了很長的時間告訴我她的故事:一板一眼、本非美人的她奔忙於父母與職場之間,遲到中年終於與同事論及婚嫁。那是完全沒有任何愛情浪漫元素的辦公室相親:一男一女兩人都夠老了,時間不能拖了,很自然在時間壓力與社會期待下講到配對組合結婚上頭。男方順理成章安排婚事,是她反悔。訂婚後她用嚴苛的高標道德人品量尺檢視對方,到處求問長輩意見,覺得男方果然不夠好、「都是貪瞋痴」就推掉了,從此單身到底。但是,主動推掉到手的婚姻的她竟然在三十年後自述對男人放不下、沒把握!老死至近,連子宮都割了還放不下男人;這三十年的修行到底算什麼呢?

我的驚訝出於反差。

生活在現代社會,我們接收到的大量文化訊息都把情慾煩惱與相對青春健壯豐美好看的身體進行觀念上或事實上的連結,可是她的色身與她的言談卻是很陌生的反差組合:一具非常不好看、年老、受盡疾病折磨、絕不符合美人定義(縱使時空倒轉到三四十年前也一樣不是那個年代的美女)的身軀與她字裏行間表露出的對男色的依戀渴求與欠缺修行把握極不相稱。

出於禮貌,年輕的我沒有告訴她聽她談她對「前男友」或「男人」的放不下讓我快吐了。當年我忍著「精神性嘔吐」引發的欲嘔衝動耐心聽她把心理垃圾倒完,百思不解為什麼有那麼多女眾喜歡找我談她們的情慾。拋出這類私密情慾告白的女性幾乎個個令我意外,也個個在我的「度眾資料庫」留下非常個性化的生死公案。我事後思惟非常非常久,關於嘔吐的衝動:我對她的修行有過高期待,得知她的內心世界之後一時無法接受巨大反差。

曾經有個不熟的女眾法師告訴我,她突然找我談丈夫、俗家種種是因為我的「長相」。她說:「因為妳長這樣,我以為妳很有經驗。」為相所瞞讓大量女眾主動找我談她們的情慾世界,歪打正著充實了我的「度眾資料庫」,爾後歲歲年年無論是誰來談什麼、問什麼、商量什麼、請法什麼、祈求什麼都能從八識田比對翻找出適用的個案來勸世接眾。個別的人生經驗集結起來就是集體的三界生死經驗,點點滴滴的個人痛苦集合起來就是三界眾生全體苦諦;在她們手上是情慾煩惱,在法師手上是度眾資糧。

祝福大眾安度「情人劫」:

無明休眠,正念安眠,心眼明亮,離欲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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