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當中至少會有幾年時間在父母師長鼓勵下大量閱讀勵志感人的偉人傳記,但是,能夠活到老還讀到老、一誦再誦幾百遍、幾千遍重覆溫習的偉人傳記就非「佛傳」不可了。活到這把歲數再讀第N遍佛傳、第N遍的《車匿被馬品》,一連幾天心理都怪怪的:
這倒不是說對車匿與佛陀之間完全打破種姓階級、社會位階、身份限制的深厚友誼有什麼特殊意見,我們本來就在生長過程當中擁有大量風格殊異的朋友,友情本來就與身份無關。重點是王城全城都被天人催眠不醒了,只有車匿與寶馬陪佛陀清醒著。車匿哭著慰留佛陀又一路堅持陪王子摰友一起離家出走、互換衣服再一路牽著寶馬哭回王宮回報王室,佛陀最初現出家相時身上穿的第一件平民凡裝來自最好的青梅竹馬好朋友車匿。最後,悲傷痛苦的車匿穿著佛陀一身華貴的王子服飾回宮,面對國王、王后、王妃、後宮無數家族成員的眼淚,一起捨不得家人的離別……
這是王子離家出走的偉大故事;一個王子為眾生捨王位、志成佛的偉大故事。這麼偉大的故事一讀再讀都不下幾百遍了(應該尚未破千次),為什麼我的心覺得怪怪的?是的,我想起來一件我已經三十年以上沒想過的老掉牙往事:我的爆笑版離家出走。
第一,我十來歲賭氣離家出走是為一件孩子氣的小事,不是為出家成佛廣度群生。
第二,我的離家出走完全是乖乖牌書呆子好孩子的版本,出走還寫信報告家父人已出走,一出走馬上打電話報平安,在哪落腳、在哪租屋都一五一十跟家父報告。
第三,離家出走也選擇出走到正派社區,落腳在建中傳統學生租屋社區跟盛產男同志族群的建中學生們當鄰居。正派是指社會觀感,社會觀感跟人生現實總有極大反差。
第四,建中皮得要死的鄰居們一打聽到有新房客就惡作劇,故意趁四下無人跑到女學生樓層的公共廁所高高吊起一支裝滿自來水的貧民版保險套(不是汽球,上等高貴兒童汽球與低級窮人保險套完全不同)。我發現後立刻從行李翻出隨身寶刀,心想:「該死的紅樓小鬼,是沒被恁祖媽教訓過是不是?敢跟老娘性騷擾!」
第五,家父獲悉我的離家出走行為之後非常高興,一身西裝領帶特地下班後來跟我約會,父女倆親熱地一同到建中附近的知名夜市吃路邊攤,邊吃邊眉開眼笑地問我什麼時候要回家云云。我就納悶極了,這天下哪有獲悉女兒離家出走的爸爸反應這麼快樂的大怪事?
第六,真相沒多久之後就爆了,爆料的人是接二連三來跟我「告狀」(?)果然我是家父親生的沒錯,一模一樣:「你就像到你爸啦!你爸也是十幾歲跟你阿嬤大吵一架就離家出走,十幾歲不會上班賺錢就上台北找你阿公家去住,住很久,一直住到你阿嬤也追上台北叫他回家……」沒有任何人指責我的離家出走行為;沒有!全體興高采烈用懷舊的口吻表情講古,一致表態我果然是百分之百家父的種沒錯:長得像,脾氣像,氣質像,風格像,動作像,種種青春期症頭都一模一樣!(這是只有儀表板陣容與車殼皮表相遺傳到母方,剩下的本質與內容都是父方出品的生物典範)
第七,事情怎麼落幕的?家父無法可想就想到他的青春老招,把我弄到阿公家去住,給阿公管就對了。他可能也沒有想到讓我跟從年輕時代就長期外遇分居的老人共住的下場是什麼,完全看破男女生死,覺得男男女女淫欲家業了無可戀。
我以個人名義強烈建議全天下的父母師長閱讀佛傳,尤其好好詳細品味車匿陪佛陀半夜離家出走的亙古知名篇章,可歌可泣到連天界諸王都動員來開門引道、奏樂散花、焚香舉蓋一路衛護的偉大離家出走行動。這方面有個薰修與心理準備的話,哪輩子去生到修行人轉世的子女或出家人轉世的學生時都能淡定正念以對,不會哭到崩潰也不會不識大體。當然,千萬記得不要像拙僧的版本這樣爆笑就是了!
敬離家出走的年輕佛陀!
也敬我青春少年時的車匿們!
(我跟佛陀之間的修行程度就像螢火蟲比太陽光,沒得比。人家佛陀是離家出走去當生成道親證菩提,我是十幾歲賭氣離家出走以後拼命做住家裏沒辦法做的事:瘋狂收養流浪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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